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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為什麽懷念胡耀邦
《中國新聞周刊》文 | 徐慶全
(本文刊登在2009年第416期《中國新聞周刊》)
1989年4月15日上午,作為一名在讀研究生,我在北京大學旁聽了一門課。下課後,傳來了胡耀邦在早上去世的消息。在同學們的沉默中,我默默地騎上自行車,直奔南長街會計司胡同胡耀邦的家。近五十分鍾的路程,不為別的,隻想去給他鞠個躬。
還沒有進入會計司胡同,就看到了長長的等候進去鞠躬的隊伍。我相信,在長長的隊伍中,絕大多數的人和我一樣,除了在電視上看到這位前總書記的音容笑貌之外,與他並沒有個人交往的關係。人們為什麽會從四麵八方趕來給他鞠躬,以我的感受來說,一是他做的有益於人民的事情太多了,你不能不在心中給他留一個位置;二是他徹底顛覆了既往普通人心中的高高在上的領導人的形象,讓普通人覺得他是可以親近的,盡管普通人並沒有機會和他親近。
幾乎每個曆史人物在蓋棺論定時,都少不了“永遠活在我們心中”或“永垂不朽”之類的話,我通常都把這句話看作是對死者的一種安慰,抑或說是滿足死者生前的願望而已,因為一個有所作為的曆史人物,在史書上留下濃重的一筆並不難,最難的是能在普通人心中也長久地占據著一個位置。而胡耀邦卻“不難”和“最難”得兼了,想必將“永遠活在我們(普通人)心中”了。
有多少普通人感謝胡耀邦
從1976年至1978年,胡耀邦抓住了一個最要害的問題,拉開了中國社會大轉折的序幕,這就是極具針對性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大討論。這場大討論的意義有多深遠,在黨內政治層麵已有定論。不過,普通百姓遠離政治,很難說能解其堂奧。因此,要說有多少普通人感謝胡耀邦這個話題,還要從普通人的感受來說。
要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並不難,隻要統計一下胡耀邦的所作所為中,有多少是直接讓普通人受惠的,就迎刃而解。
平反冤假錯案,是胡耀邦直接導演的一場撥亂反正的大戲。胡耀邦以“我不下油鍋誰下油鍋”的大無畏氣概,披荊斬棘,勇往直前。在這一大戲中,唱主角的蒙冤的黨和國家領導人都得到了平反,而作為配角的普通人,其“第二次解放”的感受更深。
胡耀邦的作為,直接惠及了普通人的政治生命。下麵這一組數字就很能說明問題:1957年,全國有55萬右派;1958年“反右補課”、1959年的“反右傾”運動,全國又有20多萬人“戴帽”,兩者相加,有七八十萬人。按照當年嚴格的政治審查標準,一個人“右派”或“右傾”,一家人就被劃入另類。以當年五口之家的約數,這七八十萬人,實際上牽涉了三四百萬人的政治生命。胡耀邦讓這些人從此“翻身得解放”,他能不在這三四百萬人心中“不朽”嗎?
我作為一個與胡耀邦毫無關係的學生,為何非要去給他鞠躬?直接原因就是他在這三四百萬人中的“不朽”。1978年,我還是一個中學生,但與我家關係密切的長輩中有好幾個是“右派”。我就是從他們那裏知道了胡耀邦這個名字,也是從他們獲得平反後無限感激的言談中,記住了胡耀邦這個名字,並且此後一直關注著這個“小個子”的作為。我去給他鞠個躬,事實上代表著我的長輩們的意願。我都如此,遑論那三四百萬人!
包產到戶,也是中國改革開放曆史上的一場大戲,胡耀邦也是這場大戲的導演。包產到戶,現在我們說是億萬農民的偉大創舉,這創舉的直接動因,就是為了吃飽肚子。在“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叫囂言猶在耳,“一大二公”仍然為主流思想觀念的情況下,要順應農民這一偉大創舉,並不是那樣容易。而胡耀邦是如何做的?胡耀邦主持中央工作以後,明確提出自己的看法,“什麽是農業,單打一抓糧食,不顧農民家計是不對的。應當堅持的做法是:絕不放棄糧食生產,積極發展多種經營,農林牧副漁,哪一項都不可忽略,那麽多勞力,閑置起來是難以估量的損失。”
在總書記任上的胡耀邦,連續主持推出了關於農村問題的“五個一號文件”,激發億萬農民長期被壓抑的積極性。1984年10月1日,天安門廣場慶祝建國35周年盛大遊行中,農民遊行隊伍高抬“中央一號文件好”七個金色大字的巨幅標語牌走過檢閱台,廣場頓時歡呼起來,人們齊聲高喊:中央一號文件好!此後,在廣大農村幹部群眾心中,“一號文件”成為象征解放和發展農村生產力的專用名詞,胡耀邦這個名字,也被幾億農民掛在了嘴邊上。
俗語雲:“老百姓心中有杆秤”。改革開放30年曆程中,上述兩項是決定性的開局工程。誰在百姓這杆秤的分量最重?非胡耀邦莫屬。
嶄新的領導人形象
1980年,胡耀邦擔任中共中央秘書長,實際上開始主持中央的日常工作;1981年十一屆六中全會上,他當選為中共中央主席。而對於普通人來說,也隻是偶爾在電視上看到他的鏡頭而已,對於他的工作作風無緣知曉。1982年黨的十二大召開,作為總書記的胡耀邦在大會上作報告,億萬國人才算真正地了解到他的作風。在大約兩個半小時的報告中,胡耀邦最引人注目的表現是,他幾次站起來,輔之以大幅度的手勢,甚至還夾雜有“這個……這個……”的口頭語。
總書記的這種講話風格,盡管在一些人尤其是上層中,引起了一些非議,但對於普通人來說,卻覺得十分新鮮。當年與我一起看電視的一位長輩就說,這個胡耀邦啊,真是不循規蹈矩!可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幹實事啊!當年我還是黃口小兒,不能體會這位長輩的意思。現在閱曆稍深,才有所體會:當年,胡耀邦實際上是樹立了一個嶄新的領導人形象。
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逝世後,《科技日報》在紀念胡耀邦文章中有這樣一句話,讓我印象至深:“寧可聽漏洞百出的真話,也不願聽滴水不漏的假話。”這應當是對耀邦所樹立的嶄新領導人形象感受的一種表達。這種表達,自然是針對著黨內有人非議胡耀邦講話隨便而言的。
2004年,在胡耀邦誕辰日,我和曾任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署長、與胡耀邦有工作關係的杜導正同誌到胡耀邦家去表達思念之情。那天來人很多,當著胡耀邦夫人李昭及親屬的麵,也談到了所謂胡耀邦講話隨便的問題。杜導正說了這樣一番話:“有人說耀邦講話隨便,而且有些講話為情緒所致,有失分寸。我不這麽看。過去幾十年來,我們習慣了晚年毛澤東式的領袖作風,說出話來,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但是,我們應該不會忘記,領袖也是人,可以英明,但不會絕對英明,英明到先知先覺,英明到老天爺上帝,恐怕非人民之福。我覺得,一個領袖人物,十句話說對七八句就很了不起。剩下的,給自己給大家留下回旋餘地;即便自己錯了,還可以斟酌,改正。講話隨便一些,不要總給人拿腔拿調、高深莫測的感覺。晚年的我寧願同坦誠相待、平易近人的領導人物親近。”
胡耀邦何以能樹立起這個嶄新領導人的形象?緣於他不管是位高位低,都把自己當作一個普通人。1981年十一屆六中全會,胡耀邦當選為黨中央主席之後,發表了一篇講話,其中有一段話講到他自己,他說:我個人職務的提升,並不意味著能力水平就一下子提高多少,我自己知道,今天的胡耀邦還是昨天的胡耀邦。他對自己這麽認識,可見他政治上的冷靜和清醒。在場有幾位老同誌聽了他這段話,高興地說,就憑這個話,看來這個人我們選對了!
的確,在所能讀到的黨內高層對胡耀邦的回憶中,大多數人提到了胡耀邦作風民主這一條。比如,田紀雲曾這樣說道:“凡是他主持的會議,大家敢說不同意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即使跟他爭論得麵紅耳赤。我很清楚地記得,1985年6月,勞動人事部副部長嚴忠勤在書記處匯報工資改革方案時,與耀邦意見不一致,跟耀邦爭論起來,爭得很激烈。事後,耀邦同誌卻對我說:‘嚴忠勤這人不錯,敢於直言。’他還多次對我說,‘別看我當了總書記,我還是我,我還是原來的胡耀邦,我的水平還是原來的水平。’”
胡耀邦這種嶄新的領導人形象,在黨內高層,帶來了民主作風;而對於普通人而言,就是覺得他的這種形象不假,讓人親近。《左傳》曾提出品評曆史人物的“三不朽”說,即“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這是史家的評判標準,普通人總結不到這樣的高度,隻是有這樣一個樸素的標準:一個領導人,你惠及了大多數人,你不假、讓人親近,你在人們心中就“不朽”,就真正地“活在人民心中”。
這,也是如我等普通人在胡耀邦逝世20年(本文寫於2009年)後還念念不忘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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