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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推薦閱讀#曆史回聲#
文/戴愛美(Mary Taylor Previte) 楊芸 譯
戴德生曾孫女戴愛美講述二戰中孩提時被關山東濰縣集中營的故事:1945年8月17日一早,我肚子不舒服,隱約聽到飛機聲,跑到窗邊看見一架漆美國國旗的B24 轟炸機,低飛盤旋在四百尺上空,我的腹瀉立刻無藥而愈。整個集中營瘋狂了!這架飛機名叫“穿著盔甲的天使”。
作者簡介:戴愛美是教育家和作家,內地會創辦人英國來華傳教士戴德生的曾孫女,曾任新澤西州議員。從戴德生1853年啟程赴華算起,戴家五代人蒙神呼召事奉中國人156年。無論是戰亂、是排外、是饑荒、是瘟疫、是天災、是人禍,是骨肉分離,都沒能讓這個白人家族與中國和中國人分離。
這是一個關於二戰的故事。1940年代日本軍隊在中國摧毀了所有人的生活,包括我們這幾個外國人戴家的孩子在內。而我的父母身處戰爭中卻能堅定他們的孩子。想想看,在現今動蕩不安的世代中,你該如何預備、堅定你的孩子呢?
我要講述的是自己的故事,一個戴家的故事,是我和我的哥哥、弟弟、姊姊,還有父母的親身經曆,多年前發生在中國。
唱詩歌進入集中營
1932年,我出生在中國河南開封,當時日本軍隊已經入侵中國,一塊一塊地吞噬中國的土地。我媽媽是美國人,爸爸是英國人,他們是宣教士、神的仆人。那不是我們的戰爭。
從我們家可以看到港口的日本戰艦。戰艦對著我們房子後麵山地的中國遊擊隊發射炮彈。隔日清晨,我們就會看到全身包紮沾血繃帶的中國遊擊隊員,在土路上蹣跚逃離前夜日本人的攻擊。
媽媽提出一個問題:在如此不安寧的戰爭中,我們該如何堅定孩子們?媽媽來自賓州,是位老師。她說她知道,倚靠神的應許是唯一可以堅定孩子的方法。而將神的應許配上音樂讓孩子們唱,是牢記神話語的最好方法。
於是媽媽將《聖經》經文配上音樂讓我們唱。每天早飯後,戴家的孩子們會圍在那老舊風琴旁,媽媽彈風琴,開始我們的家庭敬拜。
她將詩篇91篇寫成詩歌。詩篇91篇充滿神的慈愛應許:神是超越一切的至高者,是慈愛保守的全能者,是亙古不變、守約的神,是天地萬物的創造者;他說他必親自顧念我們。我們每天唱詩篇91篇,深信神會親自吩咐他的使者來保護我們。
父母送我們到專為宣教士的孩子們辦的學校接受教育,他們自己則前往中國的西北繼續宣教的工作。
珍珠港事件後第二天,日本人來到我們學校。日本僧侶隨後在球場上舉行一場儀式,宣告此後學校成為日本帝國的財產。他們把寫著日文的單子貼在所有的家具上:書桌、椅子、餐桌、鋼琴、床,所有的東西都屬於日本帝國了。我們每個人都要戴上臂章。
過了一陣子,他們看上了我們的學校,這是我曾祖父戴德生牧師創辦的。他們要在這裏設立軍事基地,於是我們被迫走入集中營。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蜿蜒不整的長隊伍由校長領頭,宣教士的孩子們跟在後麵,如罪犯般地走入集中營。校長開始唱起歌來:“神是我們的避難所,是我們的力量,我們必不害怕。”我們學過這首詩歌,開始跟著一起唱起詩篇46篇:“神是我們的避難所,是我們的力量,我們必不害怕。”
我們被送入山東濰縣集中營。我記得當我們到達時很不受歡迎,因為那裏已擠了大約一千五百名俘虜,現在我們全校的師生又湧進來。人數最多時達到2250人,其中包括300多名兒童。
誰是神所寶貝的?
暫停一下我的故事,我要談一下我的父母。
因戰爭的隔離,我們和父母無法相聚。當時日軍尚未侵占中國西北,他們在陝西鳳翔的一間聖經學校事奉。一天,開教師會議時突然有人推開門說:“戴太太,美國宣戰了!”接著告訴他們,珍珠港遭日機襲擊。
媽媽當時整個心都凍結了,因為她想到日本軍人抓了她四個心愛的孩子。當時日軍每占領一個地方,最先實施的命令之一就是抓年輕女子在軍中做慰安婦。 媽媽離開會議室,衝回臥房,癱倒在床上恐懼地哭泣,不知道日本軍人會怎麽對待她的孩子。她邊哭邊想著大女兒凱瑟琳、大兒子雅各布(就是戴紹曾牧師),不知道他們將遭遇什麽傷害。
這時她聽到一個聲音,她知道那是誰的聲音。幼年時她在家鄉美國賓州威克拜城,教會的費貴森牧師最擅用孩子的語言講解聖經。她就是在這個教會將自己獻給神。此時她聽到的正是費貴森牧師的聲音:“艾麗斯,如果你去照顧神所寶貝的,神也會照顧你所寶貝的。”用聖經的話,就是馬太福音6章33節:“你們要先求他的國和他的義,這些東西都要加給你們了。”
“誰是神所寶貝的?是中國人。神呼召我到中國來,就是來服事神所寶貝的中國人。誰是我所寶貝的呢?就是我的四個孩子,凱瑟琳、雅各布、瑪麗、約翰。”
這時候,彷佛神用手抹去了她心中的恐懼、臉上的淚水。她和神成了一個團隊,彼此立了一個約:“我去照顧神所寶貝的,神也會照顧我所寶貝的。”
“耶穌教我們要愛我們的敵人,就是要我們愛日本人”
我們與父母總共分離了五年半。各位做父母的,能想象和孩子分別五年半嗎? 而且孩子是身處集中營,警犬、刺槍訓練、電網、囚犯號碼,到處是令孩子恐懼的東西。
我們的老師也是宣教士,他們代理父母的角色。他們告訴我們,你們是神的寶貝,他們要我們在神的懷中安穩下來。沒有合適的書,沒有教室和設備,但即使坐在地上、圍在樹旁,老師仍要我們繼續學習,要我們遵守良好的禮儀和規矩。
在集中營也要有禮貌,守規矩。即使是拿著鐵罐或肥皂盒排隊,領取煮熟的動物腦子當晚餐,我們也要保持風度!教務長在吃飯時檢查我們,會說:“戴愛美,吃飯時要挺直腰,不可駝背。嘴巴內有食物時不可說話。”
集中營內食物缺乏,大家都形體消瘦。很多人冒生命危險,拿物品在牆邊黑市換取食物。營裏醫生說,給孩子吃蛋殼可以補充牙齒與骨骼的鈣質。於是所有吃剩的蛋殼要被存下來,老師要孩子們排著隊,一人一口吞下磨碎的蛋殼。詩篇91篇一直回響在我們心中,“神會差遣天使來保護我們”,就好像老式留聲機般不斷地唱,“神會差遣天使來保護我們”。
俘虜中有一群救世軍人員。他們不斷告訴我們,我們一定會離開這裏,我們一定會得勝。他們真是勇敢,他們說得勝時我們要對解救我們的軍隊吹奏凱旋勝利的音樂,不論來的是哪一國的軍隊。其實以當時情勢看來,沒有人能救我們。
這些救世軍人員每星期二晚上練習凱旋勝利曲,好預備在得救時吹奏。他們說,不知道將來誰會來救我們,可能是美國人、英國人、中國人、俄國人。於是他們將這四國的國歌編在一起,以備將來日本戰敗時吹奏。
當時我們在集中營已經超過了三年,大家都恐懼萬分,毫無希望。我們不知道能否活著離開這地方。有些成年人由於饑餓,體重掉了一百磅。
營中有一位受到孩子們喜愛的英雄,我們叫他艾瑞克叔叔,就是電影《烈火戰車》裏的主角,1924年奧運金牌得主艾瑞克·李道爾( Eric Liddell,中文名:李愛銳)。當時他去中國傳教,也被關在濰縣集中營,後來病死於營中。
他生前常常為我們講解登山寶訓,那是他最喜愛的章節。他教導我們說:“耶穌教我們要愛我們的敵人,就是要我們愛日本人。”有些孩子們問他:“怎麽可能呢?那大概隻是一個理想的“目標”吧!”艾瑞克叔叔說,他從前也那麽以為,直到他讀到下一節“為你的敵人禱告”,才改變想法。“所以我現在為日本人禱告。”艾瑞克叔叔的教導深深感動了班上一位同學,他長大後終其一生奉獻自己在日本做宣教士。
穿著盔甲的天使
到了1945年8月,大家都瘦弱饑餓,毫無力氣。老師宣布放幾天假,讓學生休息。
1945年8月17日一大早,我肚子不舒服,躺在箱子拚成的床上休息。集中營內沒有床,隻能用箱子拚湊。肚子正痛時隱約中彷佛聽到飛機的聲音。
我不敢相信我聽到的是飛機,因為飛機從來不飛到這一帶來。但是聲音越來越大,我跳起來跑到窗邊,看見一架銀色、巨大、漆著美國國旗的B24 轟炸機,低飛盤旋在四百尺上空,彷佛就在樹梢,可以伸手摸到。我看到圍牆外田野間徐徐飄下降落傘,我的腹瀉立刻無藥而愈。
我飛奔下樓,跑向營門,想做一千多名俘虜中第一個迎接他們的人,歡迎這些自天而降、好像神派來的天使。
落在營區旁田地裏的,是六位美國空軍及一位中國翻譯官。整個濰縣集中營欣喜瘋狂了!人們歡喜狂亂,哭泣、揮拳、跳舞、咒罵。人群爭先奔向營外的田地,迎接這些美軍,把他們扛在肩上,抬入營區。
這架飛機的名字是“穿著盔甲的天使”。“穿著盔甲的天使”!
衣著襤褸、骨瘦如柴的俘虜們,抬著美軍進入營門時,救世軍樂隊在一土丘上吹奏起練習已久的凱旋勝利曲。當音樂奏到星條旗歌:“星條閃爍正飄揚,自由勇敢興家邦”時,那位皮膚曬得棕紅的美軍少校急忙從扛他的人的肩上滑下來,立正敬禮。
救世軍樂隊的一名美國青年倒在地上哭泣起來。我們得救了!
重返五年不見的父母懷抱
營中的美國人負責安排解救後的事務。1945年9月10日,我們戴家四個孩子被安排登上一架軍機,飛向遙遠的中國西北。這是我爸爸背著我媽媽安排的。 爸爸不敢讓媽媽事先知道,因為怕萬一撤離不成,媽媽會傷心得受不了。他私下和負責的美國人安排四個孩子的離營行程。
9月10日晚上,我們在一所美軍中心過夜。9月11日一大清早,我們乘上一輛騾車,由一位認識我父母的中國基督徒來接我們。走過農田、走過大雨、走過泥濘。過了一座山坡,老式騾車的木輪陷入泥中,由於超載過重無法前進。我們四個孩子決定下車步行。
我們沒來過這地區。拿著鞋子,光腳向前奔跑。大姊凱瑟琳邊跑邊以中文向路旁農民詢問:還有多遠可到鳳翔城?我們隻知道這個地名。鳳翔城是我父母的聖經學校所在地。
我們在雨中跑過泥地、樹林、田野。小弟約翰實在太虛弱,跑不動了。姊姊與哥哥輪流背著他往前走。直到來到路邊,看到一輛騾車,大姊問騾車主人,是否可以讓小弟搭乘一程。奇妙的事發生了。那位騾車主人看著我們說,我知道你們的父母是誰,也知道聖經學校在哪兒。於是我們坐上他的騾車,趕往鳳翔城。
為了保護城裏的安全,防止狼或盜匪侵犯,城門在天黑時就會關閉。這天晚上我們到達縣城時已經天黑,城門卻是開著的,我們得以進城。這又是一件奇妙的事。高大黃土牆圍著的縣城,當時還沒有電,全城一片漆黑。騾車主人說,騾子一整天沒有吃糧,走不動了。他指指前方,告訴我們那是學校,就趕騾子走了。
我們四個孩子在伸手不見五指、黑暗陌生的城裏摸不清方向。凱瑟琳忽見黑影閃過,她趨前禮貌地問:“先生,可以送我們到聖經學校去找戴牧師嗎?”那人不理我們,走了。當時在中國,良家婦女是不會在夜間出現在路上的。
過了一會兒,凱瑟琳對第二個人提出同樣的要求。那人在黑暗中循著聲音,看到我們四個白人孩子,即刻認出我們是戴家的孩子。原來他是學校的學生。幾年來,全校一直為我們的安全禱告。
他領我們前行,走進一個圓形大門。黑暗中,我們看到窗邊的燭光下,爸爸媽媽正在開教師同工會。我不禁大喊:“爸爸!媽媽!”到達前門,陪伴我們的那位學生搶先嚷著:“孩子們到了!”媽媽問:“誰的孩子?”
一進門,我們就衝向爸媽的懷中,喊叫、擁抱,樂成一團。爸媽看到五年不見、長大了的孩子們,快要分辨不出了。我們也好高興,發現家裏添了一個不到五歲的弟弟。
多年來,媽媽對我們重複講這個故事,我已記不清有多少次了。我的一個重要心得是:神的兒女受到痛苦和折磨時,會使他經曆神的看顧,得以為神做見證,這是神彰顯他的偉大的一種方式。但是我一直沒有機會問媽媽,當時她抱著五年多不見的孩子們,是否又聽到那個微小的聲音對她說:“艾麗斯,如果你去照顧神所寶貝的,神也會照顧你所寶貝的。”
(本文根據戴愛美的公開講演記錄並翻譯,原刊於《恩福》雜誌,《境界》經授權轉載時有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