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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心之寧然,萬金所難易——記文革前後的江小燕女士

(2016-03-11 06:11:34) 下一個
深心之寧然,萬金所難易——記文革前後的江小燕女士
共識網 | 作者:喻書琴 | 2015-10-23
   一
 
  在死去的林昭被越來越多的人紀念之時,我想紀念一個叫江小燕的,還活著的女子。
 
  同樣在一個黑白顛倒的年代中堅持自己的信仰並遭到迫害。
 
  同樣一個年輕單純的生命。
 
  同樣是基督徒。
 
  1958年,她十九歲,係上海市一女中高中畢業生。門門功課優秀,步入大學校門應不成問題。可惜正值反右後期,學校為了定俄語女教師柴慧敏為右派分子,就想利用其最接近的學生的檢舉來打倒她。打聽到小燕學習成績好,頗得柴老師喜歡,師生倆也常常促膝談心。於是,學校是授意小燕以書麵文字材料“幫助她,拯救之”。
 
  小燕回憶道:“我不懂政治,但畢竟已十九歲,當然明白被劃成右派分子決不是好事。於是一心一意想‘救’這教師。故而,非但沒有交上學校需要的材料,反在文字上為柴慧敏說話,為她辯護。因為我自小便是個小基督徒。《聖經》上告訴我們:‘不可作假見證。’我怎麽能在文字上誣告她!這是犯罪!然而並不因為我的辯護,學校就放過她了。她依然被劃成了右派分子。‘文革’中,她跳樓自盡!我的良心是平安的,因我並未參與她的‘被死’;但是,惡運立即臨到我頭上。我被罰站在同學麵前,由同學一個一個地來批判我。這麽一個批判會開過後,馬上上綱上線,被定為這樣一個人:因為尚未中學畢業,故隻算未走上社會,還是學生,特別寬大,算我為右傾分子。在我高中畢業的畢業鑒定會上有如下判定:‘立場不穩,思想右傾’,還加上一個政治品德‘差’等。一九五八年那年有哪家單位肯收我這麽一個在政治運動中表現為‘差’等的學生?所以,我無法參加工作。又有哪個大學肯錄取我為學生?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大學裏,我準是右派無疑,因為大學生就右以算是‘走上社會’了。也就是說,我離開七月份高中畢業還有兩個月,我一切的路都被斷了,沒有一個地方的門為我開著!如此,我隻能在家,窘迫困頓十五年!直到一九七二年,三十四歲,才真正走上社會,有了工作。”
 
  1967年,她29歲,在家待業,獲悉了著名翻譯家傅雷在連日遭受“造反派”的批鬥之後,與妻子朱梅馥一起,在上海江蘇路寓所的鋼窗上自縊身亡的噩耗,內心很不安。她與傅家毫無瓜葛,但從小喜歡讀傅雷的譯作,從書中認識了這位大翻譯家。她也喜歡彈鋼琴,看過傅聰的演出。當她從傅家保姆周菊娣那裏得知,凡自殺身亡的“黑五類”,一律不準留屍骨,就毅然決定獨自開展營救行動。同樣因為《聖經》上說:“神宣召我們,本是要我們行各樣的善事。”
 
  她瞞過父母,冒險來到了寄存骨灰的萬國殯儀館。那裏的工作人員被這個從天而降的傅雷“幹女兒”一臉憂戚的淚水打動,答應把骨灰交給她。可等到一堆鱗片樣的屍骨端到她麵前時,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錢為傅雷夫婦買一個骨灰盒。於是從殯儀館的登記簿上,她查到了傅聰舅舅家的地址,在其幫助下,她買了一個大塑料袋,將傅雷夫婦的骨灰裝好,並以“怒安”為名,寄存於上海永安公墓。
 
  焚香舉哀安頓就緒後,她回到家中,提筆給周恩來總理寫了一封求告信。因當時有幾個她交往過的朋友都走上這自殺的絕路,她希望總理管管這種局麵,也希望能昭雪英魂。但她沒有想到,寫給周恩來總理的信落到上海市公安局的造反派手中,信一寄出,她就立即因替“老右派”鳴冤叫屈被打成“反革命”。
 
  當時,江小燕被抓到正泰橡膠廠的民兵營內。多年後她回憶道:“如果當時來抓我的不是工人,而是音樂學院的師生,把我關在音樂學院某一間房內‘審訊’,或者由其他文化單位來抓我,那麽,極可能我今天已不存在了。因為這種單位的人會從思想及意識上一層層剝我的根。無論我怎麽表現得單純、是一個年輕的書呆子,都無法逃過他們尖銳的政治上的攻擊。我一張口,萬萬敵不過一群有文化、有頭腦的人的口。今天,我要以自己親身經曆說一句話:工人階級的的確確是淳厚善良的。”
  
  審訊者問:“傅雷是現行反革命,你知道嗎?”
 
  江小燕回答:“我看好像不太像,雖然我從沒見過傅雷。不過我小時候一直看《新少年報》,其他書什麽的,書上說的反革命都是戴太陽鏡,鴨舌帽,在井水裏下毒,往大機器裏放炸藥,搞破壞,傅雷做過這種事嗎?”
 
  見審訊者一時語塞,江小燕也反問他們:“替人家收骨灰、落葬,這總不能算是缺德的事吧?”
 
  她之所以突出“缺德”兩字,是努力從這方麵來打動他們的心,盡量離“政治”遠一點。她還舉出自己的父親在教會幫助下曾為五個無能力的鄰居包辦喪事。她舉出這些事實,無非說明一點:“我出生這樣一個家庭裏,受到家庭的影響。故為別人收取骨灰,這種舉動是不足為怪的,談不上政治目的。”
 
  在一整天的審訊將近尾聲之時,終於逐漸看到了審訊者較為緩和的臉色以及平和的語調。但那個主要審訊者的臉色刹那間變得極其凶狠,雙眼露出一種極冷峻、極銳利的表情,一動不動直視著她。江小燕想,我也以我的雙目直視他的雙目:“你看我像個犯罪的人嗎?”
 
  就這樣四目相對,江小燕的氣勢壓倒了那主要審訊者,後來那人竟向她說:“你這個人啊!真是又簡單又複雜,你很義氣……比我們講禮貌。”
 
  最後的審訊結果自然是不了了之,當天她就獲釋回家了。但陰影也並未散去……
 
  1972年,她34歲,父親去世,家中無人工作,生活窘困,裏弄隻能安排她到生產組工作,那頂“反革命”的惡名使她的青春灰暗,更使她與愛情無緣。直到1978年傅雷冤案得以平反,她終於走出陰霾,卻已經39歲……
 
  1985年,她46歲,居然去報考了上海第二教育學院中文係本科班,兩年後畢業,各科成績優異,終於圓了大學夢。後來,又直接從小集體所有製的生產組跨入全民製的學府——上海電視大學總部編輯室,任報紙副刊編輯。再後來,又被調入上海大學美術學院,但到退休前也沒評到高級職稱,隻是“助理研究員”。推算原因就是19歲為女教師辯護,29歲為傅雷收藏骨灰並給周總理寫信。
 
  不過她不言悔:“我仍然說,並未後悔,因為一個人內心的平安是任何名利所換不到的。再者,如果沒有十九歲那年為右派老師辯護,二十九歲為傅雷及其他人呐喊,怕就沒有膽量了吧! 十九歲之事,似乎是先鍛煉了一下。故,一個人要做成一件事,成因往往是複雜的決非簡單的。”“餘深心之寧然,淨然,此萬金所難易,則何悔之有?”
 
  1997年10月,她58歲,傅雷次子傅敏來到上海,希望會晤未曾謀麵的她,她同意了。當傅敏剛要表示謝意時,她馬上謝絕了。她說:“並非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必須酬謝或以語言表意,處理某些事情的最好辦法,莫過於聽其自然。我需要什麽?其實我最需要的還是自尊。”出於禮貌,她隻接受了傅聰音樂會的一張入場券,一場音樂會結束,她就默默地離去。傅家不忘她當年的正義之舉,總想找機會報答。她卻說:“我與傅家毫無關係!” 這些年她對於傅家的感謝之情,退避三舍,淡然處之; 認為:“我既然能在他們惡運覆頂之際為之申訴,當然也能對他們今天的家聲日隆視若無睹,這往往是一件事情的兩個方麵。”
 
  二
 
  我這裏倒不想過多歌頌江小燕的巾幗英雄形象,想說的反而是她作為普通人的一麵。
 
  她一度被譽為英雄。有評論家這樣讚道:“反觀這場長達數十年的種族騷亂,隻有為數不多的人是沒有罪的。如果以棒殺傅雷為例,那麽就隻有一個人是行義的,那就是江小燕。某種程度上,她承擔了一個種族集體的罪惡。”
 
  但她並不認為自己是英雄。當《書屋》的餘開偉先生撰文誇讚她時,她卻本著求真求實精神,一絲不苟地糾正文人式抒情寫作的錯誤細節,絕不肯美化聖化自己,反而坦言當時挨批受鬥的驚慌,以及事後擔驚受怕的軟弱,她非常誠實的說到出監獄後自己的焦慮與害怕:
 
  “審訊將結束,我有可能回家了。雖然曾向他們要求過,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所在裏弄和派出所(這樣,我也完了); 但回家後,以後隻要一聽到汽車喇叭聲(我家樓窗下,是條大弄堂,可容各種汽車經過),我的心便狂跳,因為抓我時,就是坐著汽車離家的。或者,戶籍警向我看一眼,我又會整夜睡不著,擔心自己的案件被派出所知道了。
 
  “如此幾年過去後,心理上的壓力實在太大,時不時心跳突然加快。最後,我不得不再次到那家廠去,找當時主要審訊我的人,告訴他我的惶惶不可比終日,這樣下去,我怕自己精神會垮的。那人看到我如此的後怕勁,便說:“我答應過你,不向你裏弄派出所去反映的……”
 
  “但隨著當時曆史的變遷,工宣隊又掌權,一批一批的人物登台,一次次政治當時運動內容不同,我又擔心,管我這件事的人會不會下台,那家廠會不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間接影響到我以後的命運……總之,從一九六七年六月二十二日到一九八二年報上為傅雷平反,這整整十四、五年中,是在心理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度過的。”
 
  從上可以看出,她和我們一樣,一樣是會害怕,一樣容易受驚嚇,一樣也在乎鄉鄰眼光和社會輿論的平凡人。我們不要把她看作林昭式的英雄。
 
  那麽是什麽讓她能夠一步步的堅持下去呢?是她所信靠的救主。
 
  她說:“雖然我當時盡了一切努力為自己開脫以免受到更大的傷害,但真正能幫助、救我脫離這災難的,是我從小就信靠的神——耶穌基督。被抓的當夜,我當然意識到這是我生死大關,我通夜不眠,跪在地上求告神。求神在暗在控製明日對我的審訊,使之遠離政治目的,隻傾向於我是個年輕的書呆子,藝術愛好者,頭腦簡單……求神給我智慧,使我所答的每一言都能證明我這個人。甚至在禱告中,腦海裏出現一個又一個場麵,一次又一次的對話,就像是按著劇本在逐步的排練著明日的審訊,當然,都是按著我私下的設計,我個的意願。
 
  “感謝神,到了明日,審訊的主要方麵竟然的的確確就如我晚間設想的一樣!!!而我內心的平安鎮靜,外表的柔和,更是神所賜予的力量在托住我!我甚至向神祈求:對我的關押,最好不超過一整天(24小時),因為時間長了,將地引起鄰居的懷疑,事情一旦落到裏弄幹部手中……果然二十四小時左右,我由他們再”護送”回家,並答應不向我所在裏弄派出所反映。我一切的懇求神都垂聽了。神洞察一個人的內心,神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犯罪,不是壞事。”
 
  相信出獄後,也是神在陪伴江小燕度過一個又一個緊張的日子,祂擔當她的憂患,背負她的痛苦——也擔當我們的憂患,背負我們的痛苦。若沒有對神的信靠,我們這些普通人豈有勇氣在那樣的時代,包括這樣的時代來堅持信仰呢?想想看,一個大齡女青年,沒結婚,沒有父親,母親還有一身的病,帶著“反革命”的帽子,是怎樣的艱難?!
 
  江小燕在《書屋》上發表的這篇《我為什麽收藏傅雷的骨灰?》說實在的,該文語言沒有什麽文采,敘述也不夠優美,樸實到了極點,但卻被周石先生選入二十世紀經典作品。在該文上,江小燕還借自己的經曆給餘開偉先生傳福音:
 
  “今天,既然有這麽一次機會同您在文字上往來,我願真誠地希望您也信靠這一位又真又活、獨一無二、創造天地萬物的主。不妨細細查考《聖經》,現在有許多事實,許多報道都證明《聖經》所記載的全是真的!您若真心尋求這位神,真心不易地認定,他是您個人靈魂的救主,必定會被您尋到,因為《聖經》上有言“……凡尋找的就被他尋見,叩門的就給他開門……看看那變幻如雲的世事吧!若不能解決靈魂的歸屬問題,那麽,得到再高的名,再大的財,都是空的!”
 
  江小燕自己就是對這一位又真又活的神的見證。有網友評論道:“‘莫道萍蹤隨逝水,永存俠影在心中’。好一個江小燕,如此大勇之舉在當時的意識形態下真是可歌可泣!”“平常之心,平常道來,純樸善良卻充滿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正氣,以及對一切權勢、名利和出風頭的不屑一顧。江小燕以九死不悔的氣概,領取傅雷遺骨灰的故事,動人心魄,感人至深,當愧殺多少文革期間的昂藏須眉,她提醒我們,來自民間的良心和公正,正是中華民族最可信賴的地火!”
 
  是啊,我常常想,如果換了是我,生活在文革的時代,作為基督徒,當考驗來臨,逼迫來臨,患難來臨,我能夠有她這樣舍生取義的勇氣嗎?我還能堅持信、望、愛嗎?
 
  據說,她的座右銘是“得意淡然,失意泰然,自處超然,群處藹然”。想有機會去上海看看這位老姊妹,老人家現在大約67歲了。
 
  完稿於2006年
 
  注:此文部分文字資料摘自葉永烈先生的《江小燕與傅雷一家》、狄馬先生的《傅雷之死》、江小燕女士的《我為什麽收藏傅雷的骨灰?》一並致謝!
 
2009-2014 共識網版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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