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獨立出品【科學與奧秘】
文/臨風
@自從“宇宙大爆炸”的理論被認定為科學以後,羅素的“宇宙永久存在”的說法就不成立了,是什麽因素促成了大爆炸,使得從無變到有?傅盧認為,除非我們能夠找到證據,說明大爆炸的後麵沒有因,我們就必須接受上帝(超驗的智慧)的存在。
@對宗教僅僅做抽象的討論,就像沒有打氣的皮球一樣。一個人如果真的跟著證據走,當遇到理性思維的盡頭時,你依據什麽做判斷,作選擇?是堅持自己的驕傲?是屈從於同輩們的壓力?生命的錨該拋向何處?
北京時間3月18日淩晨,哈佛大學的約翰·科瓦克博士向世界宣布,他和他的射電天文學團隊發現了來自宇宙大爆炸的引力波證據,他說:“探測到這一信號是當今宇宙學領域最重要的目標之一”。
引力波是時空的漣漪,宇宙大爆炸的回聲,是在100年前由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所預言的一種現象,這種現象的發現將最終補上這項人類最偉大智慧成就之一的最後一片缺失的拚圖。它將幫助天文學家們理解宇宙如何誕生並演化出星係,恒星,星雲以及構成已知宇宙的幾乎空無一物的廣袤空間。
引力波的發現,也與上世紀1980年代逐漸發展起來的宇宙暴漲理論吻合。138億年前,在宇宙大爆炸之後的一瞬間,時空的暴漲造就了宇宙的開端——在不到10^-34秒的時間裏,宇宙迅速膨脹。
另一個讓“宇宙大爆炸”理論更為周全的發現是“希克斯玻色子”的發現。 2013年10月8日,84歲的英國物理學家彼得·希克斯以及81歲的比利時物理學家恩格勒同時獲得了諾貝爾物理獎。獲獎理由是他們在1964年的理論預言,困擾物理學界近半個世紀的“希克斯玻色子”去年3月終於被證實找到了。
“希克斯玻色子”來頭不小,被稱為“上帝粒子”。不但因為它在支持粒子物理的理論上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也因為它極端難以捕捉。它沒有自旋,不帶電荷,非常不穩定,在生成後會立刻衰變。
對現代物理學稍加關注就會發現,物理學的理論越來越像科幻小說,例如,結合量子力學和廣義相對論而為萬有理論的弦理論,神乎其神。相對地,有些生物學家卻要我們相信,生命的起源則完全是“偶然”,簡單不過,實在讓人困惑。
不隻是我們,連上世紀替無神論建立哲學基礎的最著名的無神論者傅盧也有同樣的困惑。傅盧一向最標榜的就是:“跟著證據走”。然而,恰恰是科學上的新發現,特別是宇宙大爆炸以及DNA的發現中無法解釋的部分帶來的思想衝擊,直接促成了他從無神走向了有神。
引力波和“上帝粒子”的發現,能否使人通向上帝?你是否有興趣從這位站立在充滿張力的巨大問號前的無神論者——傅盧長達60年的思想變遷,來探索怎樣解讀宇宙的起源?你是否好奇這位思維縝密的哲學家,在理性和信心之間如何飛躍的細節?
“除非宇宙大爆炸沒有因,否則必須接受上帝的存在”
二十世紀的哲學家中,究竟誰是宣揚無神論的旗手?那肯定不是道金斯,他的《上帝的錯覺》發表於2006年,而且其哲學論點被哲學家批評為夠不上“大一哲學生的水平”。這稱號非傅盧莫屬。
2010年以87歲高齡去世的傅盧對上帝存在與否的看法在2004年開始改變。時滿81歲的傅盧開始釋放信息,他“跟著證據走”了近60年,居然從無神論走到了有神論。
這個消息就像是核彈爆發,在知識界引起了極大的震撼。這是怎麽回事?扛大旗的人竟然倒戈了!基督教界自然是興奮莫名,可是無神論者拒絕相信,認為他是老糊塗了,被利用了,道金斯更認為他是一個“不光彩的叛徒”。2007年,傅盧與印度裔的Roy Abraham Varghese出版了《有一位上帝》一書,解釋自己的轉變。
在2007年那本《有一位上帝》中,傅盧對自己對上帝觀的轉變作了更詳細的說明。書中,傅盧提出三個主要論點:為什麽會存在自然律,有目的結構的生命,宇宙的發生。其實,這些並不是新的論點,那麽,到底是什麽理由導致了他看法的改變?
傅盧認為科學上一些新的發現,例如,宇宙大爆炸以及DNA的發現,讓他開始逐漸有了不同的思維。他發現,自己以往的理論無法解釋這些科學發現,他必須跟著證據走。
對於阿奎納的五點之一,“第一因”的論點,傅盧開始站在休姆的對麵,認為“因果關係”是人類獲得知識所必要的,沒有任何“果”的後麵是沒有“因”的。“因果關係”是普世的、不變的。否則,我們就無法生存。
自從“宇宙大爆炸”的理論被認定為科學以後,羅素的“宇宙永久存在”的說法就不成立了,那麽,我們自然會問,是什麽因素促成了大爆炸,使得從無變到有?
在霍金看來,這問題是無稽之談,一切的奧秘都包含在“M理論”,它就是第一因,是“自有永有”的。“物理定律”就是上帝,它使無變有!霍金相信有外星人,但是,他不相信這個宇宙有個智慧的創造者。今天相信外星人的人似乎比相信上帝的人更受尊敬。
傅盧認為,阿奎納的那位“不受動的動者”(unmoved mover)就是宇宙發生的原因,我們稱之為上帝。除非我們能夠找到證據,說明沒有第一因(即大爆炸的後麵沒有因),我們就必須接受上帝(超驗的智慧)的存在。抱持“不可知論”的態度並不就更合理。
關於“多宇宙”的說法,傅盧堅決反對,認為那是無法驗證的,不過是個假設:
“如果存在一個宇宙需要解釋,多宇宙需要一個更大的解釋:問題是數目越多問題越複雜。這似乎有點像一個交不出作業的小學生。老師不相信他‘狗吃掉了他的作業’的借口,所以他提出了一個新的說法,有一大堆他數都數不清的狗吃掉了他的作業。”
在哲學上,傅盧這個說法並不能推翻多宇宙論,不過他在質問,“什麽更合理?”今天,正是這個“億萬個宇宙”的說法被用來反駁“人擇原理”。如果一個人必須從相信有億萬個宇宙與相信上帝間作個選擇,到底哪一個選擇更為合理?這是每個人都要麵對的問題。
另一個改變傅盧想法的根本原因是有關生命的出現。例如,道金斯在《上帝的錯覺》中說,在一個無限多可能的多宇宙中,生命的出現雖然還是不太可能,但卻不是絕無可能。傅盧不同意這個說法——
“這樣的推理方式與迷信沒有什麽區別。任何我們希望存在的東西,不論是獨角獸還是不老仙丹,縱使不太可能,甚至反理性,但在億萬個宇宙的億萬年中,一定會在某一個‘化學湯’中發生。”
與基督徒哈貝馬斯20年的溫良辯論
傅盧的轉變好像很突然,其實經過多年的醞釀,改變之所以發生,最關鍵的是他一生忠實奉行:“跟著證據走”的原則。
傅盧出身於英國循道會的背景。早年在牛津念大學時參加了路易斯(C.S. Lewis)所主持的“蘇格拉底俱樂部”。這個俱樂部每周聚集一次,討論各種哲學與基督教神學間的難題。俱樂部成立的原則就是蘇格拉底“跟著證據走”的精神。
傅盧對路易斯的印象不錯,認為他是“一個突出的合理的人”,並且認為他是二十世紀最傑出的基督教護教者。但是,他無法接受路易斯從人的道德觀推演出有位頒布道德律的上帝的論點。他在俱樂部裏發表了一篇《神學與證偽》的論文(Theology and Falsification)。他說自己跟路易斯“杠上了”。
傅盧這篇文章認為:如果“上帝存在”,或是“上帝是愛”這些主張不能被客觀驗證或證偽,那麽這些主張都是毫無意義的。就如羅素所編造的“飛行的茶壺”一樣,如果你無法證偽,那麽,它存在與否這個命題就沒有意義。例如,我們說“上帝象父親一樣愛我們”。
然而,如果一個孩子生了不治之症,雖然他的父親焦急不堪,我們卻看不見上帝做任何表示。這如何理解?如果我們用各種理由來搪塞,解釋說上帝的愛不同於人間的愛。或是,雖然遭遇橫逆,上帝還是愛我們的,等等。那麽,上帝的愛與不愛,其間的分別到底是什麽?因此,“上帝是愛”這樣的命題不是毫無意義的嗎?
這篇論文1950年被收入大學的“Philosophy Now”雜誌,一炮而紅。它前後被轉載不下40餘次。為了慶祝發表50周年,2000年又被該雜誌重新刊登,並加上了傅盧的前言。
傅盧的無神論論述可以說是著作等身。他接續休姆的腳蹤,為無神論建立了係統性的架構。他主要著眼於認識論和方法論上。他1974年出版的《無神論的前設》(The Presumption of Atheism)一書是他第二個最出名的著作。他宣稱:除非有神論者提出理性可以接受的證明,無神論就是當然的前設。
不過,傅盧從如此堅定的無神論立場發生改變,他與一位基督徒之間堅持了長達20多年的有理有節的辯論更不可忽視。
1985年2月,他與自由大學的哲學和神學教授加裏·哈貝馬斯(Gary Habermas)在一個宗教辯論會上碰麵,辯論耶穌複活。哈貝馬斯是個基督徒,是研究這個題目的專家,傅盧則對挑戰“神跡”最為拿手。
這次辯論有五位哲學家和五位專業辯論家做裁判。辯論的結果,五位評估內容的哲學家中有四位認為哈貝馬斯獲勝,其他一位無法決定。在五位評估辯論技巧的裁判中,三位認為哈貝馬斯獲勝,兩位認為傅盧獲勝。
此後二十年,兩人居然發展成了好朋友,經常借著信件和談話切磋、討論,在複活的話題上也繼續交換意見。他們間的公開辯論也持續不斷。
在這個好勝心強的社會,辯論雙方唯一的目的就是駁倒對方。有時候我們會聽到台下的觀眾說:“我不管這個混蛋說得多麽有理,我就是討厭他。”為什麽?因為辯論者強辭奪理,隻關注推銷自己的派係,並沒有在尋求真理。
這兩位立場截然不同的人所以能夠維係友誼,就是有求真的心:他們“跟著證據走”,並非僅僅要顯明自己有理。這種態度可能正是華人間所缺乏的。
他們最後一次辯論是在2003年1月,在加州州立理工大學的聖路易奧比斯伯校園舉行。在這次公開辯論後不久,有次在兩人慣常的電話交談裏,傅盧告訴哈貝馬斯,他考慮改換立場,成為有神論者。雖然傅盧並沒有立即改變,不過某些哲學和科學的論點開始導致他重新思考。他成為一個站立在充滿張力的巨大問號前的無神論者。
到了2004年1月,傅盧通知哈貝馬斯,他已經正式從無神論者轉變成有神論者。雖然他還不能接受特殊啟示,不過,他已經作了結論:有神論更可信。當年,哈貝馬斯特別采訪了傅盧,這段訪談刊登在2005年冬季的“Philosophia Christi”雜誌上。
在訪談中,傅盧肯定自己接受了亞裏斯多德的上帝。傅盧說明,在阿奎納的五點證據中,對他最有說服力的是目的論(阿奎納五點“自然神學”的論證是從亞裏斯多德的哲學發展的)。由於近年來科學上的新發展,讓他對目的論有了新的認識。
這次訪談中比較突出的是關於“頻臨死亡經驗”的討論。由於許多實例顯示,頻臨死亡的人有身外意識,傅盧同意,這些報道說明“人的意識可以獨立於腦電流之外”。不過,傅盧對什麽是“存在”還有許多疑問。這個討論也就僅隻於此。
生命的錨拋向何處?
DNA的發現和生命科學的發展,讓傅盧感到非常神奇。他不但認為生命世界的複雜性遠超過物質世界,而且生命的自我繁殖功能更是不可思議。生物都是有目的性的活著,為要延續自己的子孫,這給他提供了目的論的論據。許多人選擇相信那高度不可能的解釋是“幸運或偶然”,而傅盧卻選擇相信有位造物者。
單從純哲學的角度來思考問題,是有其限度的。其實傅盧的改變並非因為他在理性思維上有了突破,也不是因為他有了更高的哲學論點,幾年來,批評他的人集中火力攻擊的也就是這點。其實,任何真理之辯,到最後還是牽涉到直觀。一個人如果真的跟著證據走,當遇到理性思維的盡頭時,你依據什麽做判斷,作選擇?是堅持自己的驕傲?是回應心靈的呼喚?還是屈從於同輩的壓力?
除了理性思維以外,人的生存還有其他更重要的目的。理性也並非衡量真理、是非、真假、價值、意義唯一的準則,甚至它不是最高的準則。人不能孤獨的存在,他需要有良性的人際關係,要能受到尊重並能尊重自己。更重要地,他要有個“生命的錨”,讓他能夠感到活得踏實、有意義。否則,“上帝是否存在”這個命題就相當空洞。
對宗教僅僅做抽象的討論,就像沒有打氣的皮球一樣,是無力的,並沒有什麽價值。隻有實質的、具體的宗教信仰才能給人帶來活力,帶來生機。傅盧終於發現理性的限度。
可惜,他還是過分重視那些能夠通過他理性思維的證據,不能往前更走一步。他雖然景仰耶穌,也認為基督教是唯一他可能接受的宗教,但是,他還是無法接受耶穌複活的證據,與基督教失之交臂,這毋寧是他的損失。縱然如此,他求真的精神將永遠是我們的表率。
對傅盧而言,麵對人世間的苦難,他無法相信一位有情的上帝。在這點上,他與愛因斯坦是相同的。這是他最大的障礙。
而對我來說,苦難的問題永遠是個奧秘,很可能也是個必然。如果這個世界隻能容許“好人有好報,壞人有壞報”發生的話,那麽,善惡的問題就簡化成了“功利”的問題,自由意誌也就成為不太可能。我懷疑,這樣的世界會更可貴。
注釋:
通常哲學家的上帝觀有幾種:
1、無神論:認為自然界純粹是個物質世界,背後沒有任何智慧設計的存在。
2、自然神論(Deism):大自然有位非人格化的智慧創造者。這位超自然(無形)的創造者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但他就像個鍾表匠(William Paley),他造完以後就走開了,並不關心這個被造的宇宙。這就是亞裏斯多德哲學中的上帝。
3、一神論(Theism):自然神論加上人格化的上帝。有時,這個字僅僅表示“有神論”,以別於“無神論”。
4、斯賓諾莎的上帝:上帝與宇宙合一,沒有超自然的存在。與無神論不同點是,主張宇宙還有精神層麵。上帝通過自然法則來主宰,一切都有其必然性。一般認為他是泛神論者。
5、基督教的上帝:三位一體,道成肉身。
6、當然還有許多其它立場。例如康德,他把上帝在《純粹理性批判》裏請出去,在《實踐理性批判》裏又把上帝從後門請進來。
編者按:
本期起,我們將對讀者留言來信中就信仰的各種疑問選擇有代表性的,邀請《境界》智庫思想家回答。同時也歡迎讀者家人們就這些問題發表你們的看法。追求真理的路上,不怕你提問,就怕你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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