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讀人（2）- 芮內

2004 年我在花店的窗戶上貼了一張招人廣告，於是芮內來了。她穿著一件T-shirt, 一條短褲。很普通，圓圓的臉，白淨淨的，我問他會不會用電腦，她說她上過社區學院，因為情人節要到了，我就趕快教給她打訂單等等。 她也拿個本子，記下來她學的東西。我跟過去一樣從不打聽她過去做什麽的，連她住在哪裏也不知道。

等情人節前一天，她來晚了，穿了條裙子，臉上抹得亂七八糟，口紅抹到了嘴唇外邊，我很奇怪，一個美國姑娘怎麽會梳妝打扮都不會呢？晚上了，她告訴我裙子是借來的，那口紅也是借來的了。她說去朋友那裏借，所以來晚了。我們準備著第二天需要的東西。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問她要吃什麽？她要了一個巨大的漢堡包，一份炸西葫蘆條，吃的噴噴香，看上去像好久沒吃像樣的飯的樣子。

至於到了情人節那天，她該做的正經活全都不會做了，但是洗桶，搬東西，苦力活，幹得沒話說。下午不知道她從那裏拿來些紅色的寫著情人節快樂旗子，到處掛起來，把前邊的做好的東西，一會兒搬到東邊，一會兒搬到西邊，還幫助客人搬花，總之邊忙忙碌碌。後來又用花瓣沾了一個Poster，貼在了窗戶上招攬客人。那時候生意是很好的，一天就像打仗，我要接電話，打訂單，幸虧有山東來的學者幫我，他們就是聰明，我花了一個禮拜教芮內的東西，他們10分鍾就會了。

當我把300多元錢付給她的時候，她高興極了，她還給她的管理員買了一盆花，她說覺得她情緒不高，這時候我才知道她住在我們旁邊的無家可歸的人住的《窮人村》。 這是旁邊的第一浸信會給那些無家可歸的人住的房子，一個月的房租不高，就是要幫助他們自立，所以後來國內來的學者走的時候，他們的被子衣服我就都收集起來送給他們，每次都很受歡迎。這兩年他們開始搞集資，也會來找我們。

2005年沒見到芮內，06年她又來了，這時的她，每天拿個滑板，到處滑來滑去，去周圍的教會領食品，一會兒送一盒甜圈圈來，一會兒拿一大袋子麥片來，她跑好幾個地方去領吃的，把她拿的東西和我們分享，不過那都是過期的，我們隻有感謝。這次她是來問節日要不要幫忙，那時候我先生去世了，艾迪來了，還是需要送花的人，我就問她，她說她有駕照了可以幫忙了。馬大很高興，說有她真好，所有的粗活累活她都幹了。她有了一個男朋友，都住在窮人村。有一次要種天堂鳥，芮內還叫他來幫忙挖坑。

可是，芮內很奇怪，送花總是特別慢，後來才知道，她總是善心大發作，把花送到老人手裏，看人家孤單就陪人家說話，類似的事經常發生，咱們叫愛管閑事。一天門口發生了車禍，被撞到的老人躺在那裏，她進進出出，一會兒問問，一會兒看看，要知道警車救護車都在那兒啊。最後老人要走了，她又回店裏拿了花去送給他。我能說什麽，工資還是要付的，也沒法子計較了。

艾迪卻說她的腦筋有問題，她也是經常幹些不著調的事情，給我們一個個大驚奇。她會半夜從柵欄上邊跳進來，把我們的鐵櫃子（1米見方，2米高）從院子北邊抱到南邊，把原子重新調整，都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力量。有一次，她不知道那裏找來了許多木柵欄，都給掛在了原來的鐵絲網上，這些事都是發生在半夜裏。有一天晚上艾迪喝酒回來，發現她在垃圾箱裏不知再翻找什麽。總之艾迪咬定她是個不靠譜的腦筋有問題的人。

到了2007年，我買了新車送花，芮內說她要買我的舊車去送報紙，多掙些錢，我就想好吧。於是她早上送報的生涯開始了，人家要求6點一定要送到，她要去取報紙，再送到賣報的地方，她每次都晚，有時候8點了還沒有送到，她的頭頭早上來帶她，她男朋友幫忙都無濟於事，我就問她男朋友為什麽？他說，沒辦法啊，本來就是把新報紙放進箱子，老報紙拿出來，可是芮內什麽都管，看到箱子壞了修箱子，看到別處什麽事就去幹那些事，她不能夠集中精神地完成一件事，所以什麽也就幹不成了。順便說說，她用這輛車不到兩個月，吃了四張停車的罰單，開我的車闖紅燈吃了一張罰單。 因為車是我的，罰單都寄到我這裏了，頭大。

有時候上天會開大玩笑，芮內的命運就是這樣，那年，她的父親突然生病去世了，芮內很傷心，她馬上回去了，葬禮完回來，她說她有錢了，原來她的父親是個工程師，很有錢，留下了200萬的產業。房子給了一直伺候父親的哥哥，她說她會分到很多錢，欠我的錢會在拿到那些錢以後還我。 還說她要分些錢給她媽媽（已經離婚不在遺囑中）。 她的母親卻怕她亂花錢，要把她的錢投資。過了幾個月也沒有音信。她的媽媽倒是給我寄來了一條她織的毛圍巾，謝謝我對芮內的照顧。老天爺，我照顧什麽了？隻不過中午可以有熱飯吃。

後來芮內和男朋友打架搬了出來，住在朋友家，她的東西亂七八糟的堆在了我們的後院，後來她又來找我給她的嫂嫂送花，她在卡裏寫的是請和我聯係，原來她的哥哥也去世了，嫂嫂得了房子，不理他們。她說她的媽媽也到加州來了。芮內好像很有錢的樣子，開著不知誰的卡車。再後來又找不到她了，我打電話，說電話不存在了，我就試著charge她的信用卡希望她能找我，信用卡早沒錢了。

過了很長時間，有一天她突然出現了，說她的母親的了老年癡呆症，她要去照顧他。我說你要把你的東西清走啊，也是夜裏，她來把他的東西清理了，後院空了，她也走了，從此無影無蹤了。

其實， 一個好好的孩子，因著父母的離異，受了很多苦，以至變成了無家可歸的人。其實如果有個好好的家，生活怎麽會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