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吐大荒》
作者:傅寧軍
一位熟悉中國畫壇的加拿大畫家說,在中國,徐悲鴻畫的馬使無數招貼畫、明信片、郵票、刺繡工藝品、壁毯等受到啟發,並且時常得到未成熟的青年畫家的摹仿。與徐悲鴻的馬一起出現的惟一的問題是,人們如此經常地看到它們,以至於人們忘記了徐悲鴻除了畫馬以外,還同樣能畫其他的很多題材。
1938年南洋賑災
序:悲鴻生命
二十一世紀的某一天,我向身邊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問起這樣一個問題,人們都是不假思索地扔給我一個自己的答案。 徐悲鴻誰不知道,不就是畫馬的嗎? 哦,就是那個很早把西洋畫引入中國的人吧! 似乎不難回答,似乎又說不完全。 於是,尋找徐悲鴻就變得很有點意思了。 翻開最權威的辭典找吧。一代巨匠,靜靜地躺在《辭海》2247頁:“徐悲鴻(1895-1953),在中國現代美術史上有著重要影響的畫家、美術教育家。江蘇宜興人。少時刻苦學畫,後赴法國留學。曾攜中國近代繪畫作品赴法、德、比、意及蘇聯展覽……” 理性,簡約,凝重,冷靜的事實陳述。能在《辭海》占有一席之地,自然是一種人生輝煌,盡管無法概括這位藝術大師的一生。 它們卻如同指示牌,引導人們靠近他。 今天,人們對徐悲鴻的名字,確實並不陌生。 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許多日常用品上,類似搪瓷盆、暖水瓶、餅幹筒和各種器皿等,時常繪有徐悲鴻那獨具風采的馬與鷹。 我記得那時家裏牆上掛著的月份牌:一天撕一張的日曆本,釘於一塊長方形的硬紙板,上麵就是一匹墨筆酣暢的“悲鴻馬”。 我還記得搪瓷臉盆裏的圖案。天冷時我把手伸進熱水裏,撫摸著凹凸不平的馬的“肌理”:為啥靠近看是幾條黑墨塊,離遠點兒看卻是奔跑如風的駿馬? 沒有版權意識的時代,孕育了一個時代的奇觀。從這個意義上說,徐悲鴻早已是家喻戶曉的大眾畫家。 一位熟悉中國畫壇的加拿大畫家說,在中國,徐悲鴻畫的馬使無數招貼畫、明信片、郵票、刺繡工藝品、壁毯等受到啟發,並且時常得到未成熟的青年畫家的摹仿。與徐悲鴻的馬一起出現的惟一的問題是,人們如此經常地看到它們,以至於人們忘記了徐悲鴻除了畫馬以外,還同樣能畫其他的很多題材。 去徐悲鴻紀念館吧。 在北京我坐上出租車,司機聽我說的這個目的地,一臉惘然。我成了個引路人,把出租車引到紀念館門前。司機恍然大悟,說長了見識。 其實,專門珍藏徐悲鴻畫作以及藏品的紀念館,並不在小街小巷,就坐落在北京新街口一條主幹道上,鬧中取靜。 初來徐悲鴻紀念館的人,會驚奇地看到,在徐悲鴻塑像的背後,也就是紀念館庫房的前麵,站著武警哨兵。若幹年前,時任國防部長的張愛萍將軍專程來此參觀。將軍也是位著名書法家,他仔細觀看了這些豐富而罕見的藏品,連連讚歎。當他詢問紀念館的館藏狀況時,擔心地說,這麽多的國寶,沒有人守衛怎麽行!隨後,一個排的武警官兵奉命進駐,直到今天。春夏秋冬,日出日落,他們與徐悲鴻朝夕相伴。 這是共和國的曆史上,第一個軍人站崗的藝術家個人紀念館。 據說,至今這裏還是共和國的“惟一”。 活在孩子們稚嫩的聲音中的徐悲鴻是幸運的。 二○○五年五月,我在北京東較場小學三(1)班的語文課上,看到粉筆在黑板上寫出的題目《畫馬》,聽到學生齊聲朗讀這篇課文:“四十《畫馬》:徐悲鴻是我國著名畫家、美術教育家。他一生都酷愛畫馬,以擅長畫馬而聞名,徐悲鴻喜歡畫馬,是因為他愛馬……” 二○○五年新版的全國小學三年級統編教材,將中國畫壇上這位無法忘卻的巨匠編入必讀課本,使這段不應斷裂的文化曆史重新得到連接。經曆了太多的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人們似乎重新意識到文化傳承對於一個民族本身的意義。 徐悲鴻一生浩瀚而博大,似乎很難讓三年級的學生完全明白。然而,將徐悲鴻編入教材的意義不僅在於訴說一段往事,更是在講述一種品格,一種風範。在種植無數夢想的少年時代,讓他們認識中國的一位文化巨人。 真實的徐悲鴻是怎樣的一個人? 似乎不成問題的問題,仍然令無數人心向往之。 他的妻子廖靜文寫過《徐悲鴻一生》,在大陸引起轟動。 他的前妻蔣碧微寫過《我與徐悲鴻》,在台灣風靡一時。 她們寫出的,是屬於她們自己的徐悲鴻。 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該如何重新認識徐悲鴻?為什麽有這麽多人懷念徐悲鴻,他的魅力究竟在哪裏?為什麽徐悲鴻在新中國誕生時已是一代大師,以往卻總是回避徐悲鴻生存與成長的時代,以及與之交往的民國人物? 當初的想法很簡單,一個民族的偉大複興,離不開民族的文化複興,而要複興民族文化,就不能不去找尋我們文化曆史上的那些先賢們。 很快我就發現,這是一本太大的書。徐悲鴻的生命包含了如此寬廣、如此豐富的內容,幾乎勾連著一部中國近代史和當代史。比如,在先生最初的人生旅途上,他的身邊就已經站滿了曆史巨人,薈萃著一代大師。而先生早年生活在太湖之濱的江南宜興,一個鄉村僻靜之地,他何德何能,竟可以走入這樣的境界? 至於徐悲鴻與藝術、徐悲鴻與女人、徐悲鴻與這個紛紛攘攘的塵世,有著太多的話題。一個已為人所知的徐悲鴻,一個仍鮮為人知的徐悲鴻,急需從光環或泥淖中抖落出來。無論徐悲鴻走得多遠,成就多大,似乎他總是擺脫不了貧寒的出身、私塾的熏陶和早年經曆所鑄就的執拗個性,這又告訴我們一些什麽? 徐悲鴻站在今人的視野裏,他還是那麽神采飄逸,魅力十足。一個被這麽多人關注乃至議論的人,本身就有著未被遺忘的榮耀。 又一次拜訪北京徐悲鴻紀念館,從這裏出發。 泱泱大國之都,名人紀念館甚多,但鮮有如此炫麗璀璨的。徐悲鴻猝然離世之時,妻子廖靜文把留在徐悲鴻身邊的一千二百餘件嘔心瀝血之作和一千二百餘件唐宋以來的名人書畫,以及徐悲鴻生前從國外收集的一萬餘幅畫冊與繪畫資料,全部無償地捐獻給國家,才使人們得以目睹這些罕世之寶的驚人風采。 這些以一位藝術巨匠特有的眼力和其畢生積蓄,苦苦收集到的藝術珍藏,是無法用金錢計算的。它們中間的很多身價,早已達到天文數字。 當你仔細觀賞麵前這些藏品的時候,會有一個發現,在一些徐悲鴻格外珍視的藏畫上,蓋著一方專門的印章,題有四個字:“悲鴻生命”。 何為“悲鴻生命”? 也許在徐悲鴻的眼裏,生命即為藝術。 上帝並沒有特別眷顧徐悲鴻,依然讓他飽受磨難和憂患。 與常人不同的是,當這位偉大智者以藝術眼光,看待自己走過的人生之路的時候,痛苦變成了收獲,坎坷轉化為資本,給一個普通的生命注入了活力,苦苦掙紮的平凡生活,也就變成了一條追求與理想的康莊大道。 “悲鴻生命”,一把開啟大師心靈的鑰匙。 於是,我注定無法去說一個關於文人雅士的孱弱經曆。 我想說的,其實就是一個在上海灘餓得想要自殺的貧困小子,一個在人生與藝術的海洋中不斷尋覓的美術青年,鐵著心去打拚天下的生命故事。 一個外國友人把徐悲鴻叫做“中國鴻”,是他想像中的一隻大鳥。“中國鴻”是怎樣起飛的,又是怎麽越過千山萬水,飛向一片理想的天空? 讓我們一起,跟著徐悲鴻上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