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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齊白石》十九、夾縫之中

(2006-12-23 13:18:35) 下一個


齊白石

作者:林浩基

   餘未成年時喜寫字,祖母嚐太息曰:“汝好學,惜來時走錯了人家。俗語雲:三日風,四日雨,哪見文章鍋裏煮!明朝無米,吾兒奈何!”後二十年,餘嚐得寫真潤金買米,祖母歎曰:“哪和今日鍋裏煮吾兒之畫也。” 

                                       ——齊白石
十九、夾縫之中



  仲言一聽,睜大了眼睛,盯著鬆安問:

  “這可是真的?”

  “軍中無戲言,我什麽時候假過?”鬆安反問了一句。

  “這誰能走得過去,更不要說是倒退著走。”胡立三踩了一下獨木橋頭,退了回來:“明明不可能的事,硬要人做,這不騙人!”

  “話不能這麽說,”鬆安急了,不服氣地說:“不然,對岸的人怎麽過來?淌水過來的。”

  “試試吧,代價是真貨啊?”仲言衝著鬆安叮了一口。他知道鬆安惜石如命,何況是塊難得的青田石。

  鬆安一聽,更急了,漲紅了脖子,嚷了起來:“你這人,怎麽這樣囉嗦,連我都不相信了。”說著把青田石放在地上:“這由立三兄作個中人。”

  仲言一聽鬆安急了,哈哈大笑:“我先來,我先來。”說著舉步走上橋去。走了幾步,身體不停地晃動了起來,看著橋下的溪水,心慌了起來,急急忙忙退了回來。

  這當兒,鬆安急忙叫起來:“不對,不對,我的條件是倒著走過去,你怎麽正著走?”

  仲言伸出右手,抹抹額上沁出的微汗說:“別說倒著走,就是正著你能走過去,我送你兩方。”

  “不要兩方三方的,我就要這一方。”白石打破了沉默,胸有成竹地看了大家一眼。他信步走到橋頭前。轉過身子。背對著橋,舉腳邁步,一步一步地退到了對岸,又輕快地從對岸走了過來。

  大家想不到白石還有這個絕招,驚訝地看著,一直到他走了回來,才高興地歡呼起來。

  鬆安取來青田石,雙手奉送給白石:“你有緣份,還是歸你。這石我可藏了十多年,舍不得用,如今送了你,也算了卻了一件心願。”

  白石被黎鬆安深厚的友情,深深地感動了。晚上回到家裏,他就用這塊青田石,精心地刻了三個字“金石癖”,第二天二大早趕去送給了鬆安。

  鬆安拿著“金石癖”,不知怎樣感謝白石的“知遇”之情。他一再款留白石住幾天,但白石因為家裏有事,要趕回去,他說最近這幾天,張仲颺要來找他。

  第二天,天剛麻亮,遠山天際放射出萬道霞光,把山巒燒得通紅、通紅的。張仲颺正走在通往白石家的路上,突然彩雲密布,刮起了大風,接著星星點點的雨絲落了下來。

  他後悔自己沒有帶雨具。好在離白石家不遠了,他加快步伐,急急地趕路。

  張仲颺此來,是為著讓白石拜王湘綺為師的。

  王湘綺是當時湘潭名傾一時的鴻儒,聲望在胡沁園之上。他的門生故友遍天下,其中不乏出類拔萃的,楊度就是其中的一個。在當時,文人學士能夠拜在他的門下為弟子,是一種很高的榮譽。無論是朝廷命官,還是鄉間豪紳,隻要聽說是王門弟子,都要禮讓三分。所以,在湖南境內,拜他為師的人,紛至遝來。

  不過,象齊白石這樣的“怪人”,張仲颺還是第一次遇見。人家都是求張仲颺,而今天,張仲颺反而求了他,主動向他提出,他反而說再考慮、考慮,一直考慮了三年。不知他考慮成熟了否?他決定再去找找白石,何況老師一再提起這個齊璜。……

  雨絲絲地、飄飄拂拂地落著。路麵已經全濕了。快到白石家時,他的衣服、鞋子全濕透了。

  一進白石家門,便癱倒在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白石,一句話也說不出。

  白石不知他為什麽冒雨趕來,心想一定有什麽急事。

  他幫著仲颺換了衣服,讓春君燒了一杯紅糖薑湯,送到仲颺的麵前。張仲颺也顧不了許多,就著熱薑湯,吹著、喝著,把一大杯薑湯一口氣喝了下去。

  過了一陣子,仲颺好象緩了過來,蒼白的臉上,慢慢地泛上紅暈,白石摸摸他手,有了熱氣,高興地說:

  “你可嚇了我一跳,幹什麽大雨天,連雨傘也不拿就跑來了?”

  “我是為你而來,拜師之事你考慮好了嗎?”

  聽了張仲颺的話,白石想了想,緩慢地說:“這件事,我考慮了很久很久了,我是很敬重王先生的。不過,說句不客氣的話,在他的門生中,有象你這樣傑出的才俊之士,也有一些以先生的門生為招牌抬高自己的人。我是恥於與這些人為伍的。恕我直言了。”

  仲颺靜靜地聽著。白石的話語裏,蘊含著他的剛毅與信仰。他暗暗稱奇,想不到這樣一個平常的、溫良的胸懷裏,卻有著一顆剛阿耿直的心靈。

  “你的說法不無道理。”仲颺也在沉思著:“不過王先生十分敬重你。他很器重你的畫,經常問起你。這倒是真的。你先會會他,也沒有什麽的。”

  “這樣吧,”白石揚起了右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圈,說。“我畫些東西,約個時間,同你一起去拜訪他,如何?”

  仲颺高興地說:“明智之舉,明智之舉,這樣也好,可進可退。”

  時間又過了三個月。已是寒冬臘月。白石過了三十七歲生日,帶著自己特意準備的詩文、繪畫、印章,去拜訪王湘綺了。

  王湘綺比他想象中,個兒要矮得多。臉色白淨,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總是緊緊地注視著人,尤其當他與別人交談時。看上去給人一種文人恢宏的氣度。

  他仔細地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地看了一遍白石,微微地笑了起來:

  “早就聽仲颺說起你,也聽過你刻苦學畫的事。筆墨丹青,易學難工,聽說你畫得不錯了。”

  “畫得不好,很粗糙,還請先生評間評閱。”白石謙虛地說著,遞上一卷自己精心抄寫的作品——詩文。

  王湘綺接過來,從頭到尾,慢慢地翻閱著。沒有出聲。屋裏也靜得很,沒有一點聲音。

  白石等王湘綺閱覽了詩文,趕忙站了起來,將帶來的二軸山水畫和一幅草蟲畫,輕輕地展現在他麵前。王湘綺看著、看著,連連點頭,讚不絕口:“好手筆、好手筆,又是一個寄禪黃先生哪!”

  白石一聽將他與寄禪畫師相提並論,臉一燒,心髒好象也跳得快了起來。

  他知道寄禪是他們湘潭的一個很有名的和尚。俗家姓黃,原名讀山,是宋朝時黃山穀黃庭堅的後裔。出家後,法名敬安,寄禪是他的法號,又自號八指頭陀。他少年寒苦,發憤攻讀、潛心繪畫,很有成就,遠近聞名。王湘綺把他與寄禪和尚相提並論,使他很感動。

  離開王湘綺的家,已是臨近傍晚的時分。他始終沒有弄清楚王湘綺對他詩文的看法。隻是第一次相見,不便問。他要仲颺代為打聽一下。因為湘綺畢竟是名儒,工於詩文,名傾一時。聽聽他的指點,對於自己的學習,是有好處的。

  回到家裏,剛跨進門,隻見黎鬆安端坐在屋裏。他一見,非常高興地走上前去,拉著鬆安的手:

  “什麽風把你吹來了?這麽長時間也不來玩玩。”語調裏帶著責備。

  “你是大忙人,哪還記得我們。”鬆安俏皮地看著他。

  “你等好久了吧,有什麽事?”白石不理他的話,正經地問。

  “讓你做筆好生意,如何?”

  “什麽生意、生意的,不愛聽。誰要畫畫?”白石不高興地看了鬆安一眼,為他重倒了一杯茶。

  “別這樣生氣了,我是特意來的,”鬆安依然笑笑說:“知道譚延闓?兩廣總督譚鍾麟的大公子?”

  “聽說過。他怎麽啦!”

  “人家很欣賞你的鐫刻,請你治十幾方印章,刻什麽,都帶來了,怎麽樣?一筆好買賣吧?”說完,鬆安又狡猾地一笑。

  在他眾多的朋友中,黎鬆安是他很知心的一位。在艱難困厄之中,鬆安對於他的倚重、幫助,他是永遠不能忘懷的。今天介紹他給譚延闓治印,也暗暗包含著黎鬆安對他的一片心意。

  黎鬆安知道白石這幾年的鐫刻,已經有了相當的水平,並且獨辟蹊徑,逐步形成自己的路子。他決心幫他在社會上揚揚名,以免被埋沒。今天遠道而來,專程等候他這麽長時間,就是為了這個。

  白石從內心裏感謝這位患難之交。他不無感激地說:“其實”你刻得比我好,為什麽你不刻呢,”

  “這件事嘛,我想了很久了。”鬆安臉色嚴峻了起來,“你沒忘掉八九年前的‘名家’之辱吧?我想有一天,你的印章同你的畫,一樣,也會遠近聞名。你的印,有創新,在許多方麵比我強多了,但是,說句心裏話,知道的人不太多。譚家原先是找我刻的,這是真情,我想了想,還是你合適。這樣,你就會有更多的機會展現自己的才藝。”他說著,有些激動,語調由緩而急、由低而高。

  白石被他的深情厚誼感動了,接受了這個任務,更主要的是接受了鬆安的這片心意。

  整整半個多月的時間裏,他推遲了其它的事,使出全身解數,設計了幾十種方案,最後選定了自己認為比較滿憊的章法、筆法和刀法,細心刻來,刻出了十幾方的印章,自己細細地欣賞了一番,很是得意。於是,他帶著印章和以前答應送給鬆安的畫,找鬆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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