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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那年麥收季節-----蕉下客夏收憶舊讀後(2)

(2007-05-19 18:47:45) 下一個
此後一年又要去學農,去的是省城南郊山區,據說比較貧困。接受了上一年的教訓,我們不再興奮,女生都私下裏帶了些點心糖果作備。像上次一樣,坐的是敞篷軍用卡車。開出省城,路兩旁連綿不斷的山,近處的山上樹木岩石間或著,遠處的山巒迭著一層又一層的山影,即便我們對這周的艱苦生活心裏沒底,對壯觀的山色也不能視而無睹,不時地讚歎。過了八裏窪十六裏鋪,到了山坳裏的公社所在地大巔溝。老師們去和公社幹部交涉半天,需要半個班的同學到一個格外邊遠的深山小村。我當仁不讓,舉手報名,也建議采取誌願,免得小姐們又去哭昏過去。副班長是個叫遠山的男生,我被選作班長時,曾經推辭不會喊隊,遠山說他可以喊隊。這時他說,“不能讓女生去,又會哭得出名。男生去吧。”我臉一熱,憤憤地瞪著遠山,班主任插話了:“我同意冬夢,同學不論男女,誌願去。遠山,剩下的半個班也需要班幹部,數學老師帶隊,他跟你熟悉,你去帶那半個班。”遠山是班裏的數學課代表,後來上了複旦。當我們跟著來接的老農向村外走時,遠山叫住壓隊的我,說:“你別誤會,我……”沒等他說完我扭頭走了。

背著用背包帶打的行李,手裏拎著裝在網兜裏的臉盆,裏麵有牙刷毛巾水杯搪瓷飯碗林林總總。我們這二十幾人,排成單人縱隊,在蜿蜒的山路石梯上,叮叮當當地行走,如同《巴爾紮克和小裁縫》那電影的開頭場景。帶路的老農,我說不上他多老,不知是四十還是六十歲,一米七上下,精瘦,黢黑。那天催促我們快走,說山裏日落便黑,都不習慣走山路,沒日頭他不放心。走到太陽正待落山時,在一段下坡的路上,轉過幾塊巨石,聽得前麵同學的歡呼,待我轉彎也看到山坳裏層層的草房頂。

與城北村子比,這個村子太小,難怪隻能容我們半個班。我們站在井台邊,等待老農發落,原來他就是隊長。他和老師說了些什麽,其間兩人看了我一眼。然後他就領著一個個的同學向一家家走去,或者叫看熱鬧的村人帶去,很快就剩了我自己,他說,“閨女,跟俺過來。這家成份高,窮,可人不孬。”他說話吐字音似省城,土氣卻拙雅,而不像城北的郊區人有很重的口音。黃昏最後的光裏,我們到了村邊一家,門口站著個三十幾歲的農婦,她很恭敬地叫了聲隊長,隊長說:“學生吃飯有錢和糧票,隊上給記分。”她說,“俺好好照顧學生,隊長放心。”他哼了一聲就回去了。

農婦拿過我的行李,帶我進了低矮的房屋,遞過一桶曬溫的水,讓我洗漱。然後把髒水搶過去,說要澆花。她指給我院子裏的石桌上有稀飯,鹹菜和烙餅。在飯桌上,我認識了三個男孩,柱子跟我差不多大,在公社上中學,回來麥收,小二小三的名兒我都不記得了。她要我叫她椿嫂,“香椿的椿,”她指著房後的香椿樹。飯後她催我去睡覺,不知不覺她已經給我鋪好了床。炕上草席有一股太陽曬過的味兒。

天沒亮我起來,椿嫂已在外麵忙,一天的飯都做出來了。三個小子抱著碗,呼呼地喝著菜粥。井台上響起哨聲,家家門開人嚷。黎明的光裏,我見椿嫂幹淨利索,不像同齡的媳婦留短發,而梳了老年婦女的籫,顯得薄肩長頸很秀氣。她趕忙遞給我灌滿開水的行軍水壺和籠布包袱,說是午飯,一邊用手巾啪嗒身上,一邊叫仨小子快走。

有些村人昨天地塊沒幹完,直接出村。有些人派到場院。隊長派完活,帶我們二十幾人向山上走去,他說村裏的田散落,很多都是梯田,而我們要去的是離村最遠,最小的地塊。“從前有家人家,去種地,”隊長邊走邊跟我們拉呱,“四十九塊地,種完數來數去少一塊,最後煩了要家去,原來草帽下還有一塊。”說著到了一塊地,他先教我們怎麽用鐮刀齊根割麥,怎麽打捆,讓我們一一練習,然後分了兩個女生,囑咐她倆細細地割,好好地捆,掉了的麥穗撿好,割不完也別圖快遭賤了糧食。每到一塊地,他就留二三人。他還有一絕招,抬頭看太陽,就能說是幾點,和老師的表誤差不過十五分鍾。剛吃過午飯,他就張羅回去。把麥子捆好抗到場院,要走一個小時山路。天色還早,他又領我們再上山抗一躺。回來他笑了,“說不會幹不會幹的,這不,比俺一人幹的多。第一天,幹的不錯,回去吧!”那天雖然累,但覺得沒白過。

路過井台,我才發現,井是從石頭裏鑿出來的,井台周圍不是土地,而是鑿平的青石,有些地方已經磨的發亮。向井下看,深處一點亮光。從井架軲轆上一大卷繩子判斷,井一定非常深。周圍的房子,都是石牆。院牆也是石頭堆的,不過沒有房牆的石頭整齊。椿嫂家的院牆上爬著綠藤,南瓜開著大黃花,扁豆開著小紫花。推開歪斜的木柵欄門,我第一次在日光下打量我棲身之處。朝南的屋子矮小,石牆草頂,外間是灶間,燒草的爐子風箱和大鍋占據了一大半地兒,裏間多半間是炕。院裏有好幾棵樹,和一個瓜架子,架子下麵擺著石頭桌子木凳子。牆根下的夜來香和地雷花(花種像地雷),傍晚裏開的正旺,放著幽幽的鬱香。聽得人來,後院雞叫豬拱。小二小三每天都得挖豬草,多是馬齒莧,也帶回人吃的野灰菜,莧菜。

椿嫂急急回來,一邊問著午飯可口不,一邊洗菜生火。見我找臉盆,她到院裏揭開草編的蓋墊,下麵是一盆溫水。晚飯的菜粥裏,我吃著一個荷包蛋,見他們沒有,心裏不安。說應該打碎大家分。柱子笑了,“那就誰都吃不著了。”我爭辯,“有個廟裏主持,別人送倆梨,他叫人倒了一缸水,壓碎了幾百人分呢。”椿嫂歎,“真仁義!哪裏的廟?”我說書上看來的,仨小子笑成一團。晚上山裏涼風吹來,椿嫂給我們指著天上的銀河,講牛郎織女的故事,講到他們隔河相望,她哽了一下。她催我睡覺去,我問柱子們哪裏睡。她說,“小小子家,哪裏一躺不能睡?你不來他們也在當院睡,涼快!”

此後兩天,椿嫂常給我單獨做飯,比如給我做菜包子,小子們吃地瓜麵窩窩。我實在不好意思,罷吃了。有一天,她笑著說,“今兒個,你怎麽也得吃。”原來小二小三打來槐花,她用麵拌了蒸熟,說給我嚐新鮮。槐花清香,我想起枕頭下藏著的糖,加一勺才好,心裏一愧臉上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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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回複 悄悄話 俺讀著咋覺得那麽親切呢!現在想刹車都不行,半夜三更的還得接著往下看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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