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費城故事費城三百年,故事千千萬,好萊塢電影都有好些。我要說的是,多年前自己的一次經曆。那時剛出國上學,各方麵還沒適應,不巧感情上又受波折,本因為語言問題感到很重的課程,便惡性循環地擱置下來,幾科作業積累如山,終於一科考試沒過關。那些日子裏覺得很無望,幾個無眠夜晚之後,決定私奔。我收拾了所有的細軟,就是錢和證件,相機和幾件衣服,到灰狗長途汽車站,買了張去紐約的票。上車坐到舒適的椅子上我就睡著了。醒來車剛進入費城。這是我第一次到費城,猶豫了一下,我下了車。
出了車站才意識到,沒有地圖,我連東西南北都不知道。當時不到萬不得已不開口,更不情願向陌生人問路,正好站在公用電話前,我翻到一位世交長兄的電話號碼,摸出一枚quarter,給他打了個電話。他讓我等著,很快就趕了來,帶我坐公共汽車到了當時他在市中心的家。他住的街區很昂貴,住的那棟四層建築,奶黃色的牆,石頭窗框,厚厚的木門,古舊輝煌,維修良好,屬於一家非盈利的慈善機構,他能夠住在附屬於這個樓的小公寓,是為這個機構做一些工作,夜晚看門,冬天掃雪。他問我要住幾天。我說就一天,明天去紐約。他說,你住兩天,因為明天是春節,過了初一再走。看我愕然的樣子,他笑了,“你看你,把春節都忘了。”
我說我先出去看看,他給了我地圖,叮囑我先去獨立公園,一定看看那個為自由呐喊而喊破嗓子裂了縫的自由鍾。我在路上快步走著,天上落著大片的雪花。“明天是春節!”想到在國內的父母,雪和著淚在臉上流下,我恨著自己沒出息,那麽多天沒淚,卻攢到費城大街上來流。那天我跟著導遊看了獨立國家曆史公園,照了些相(下左圖為簽定獨立宣言的獨立宮,Independence Hall,右圖自由鍾,Liberty Bell)。我默默地跟著眾人走著,心想不管這個國家多偉大,很快就與我無關了。那時情緒低沉,而記憶是有選擇性的,除了相片記載的都不記得了。
晚上長嫂回家,按北方人習慣,我們一起包了餃子。第二天,也就是年初一, 兄嫂去上班,我獨自出門。我先到Delaware River, 照了張五月花的相,那是最先從英國到美國登陸的帆船複製品(下左圖),船的背景是連接費城和新澤西的弗蘭克林大橋。然後去了Love Park(下右圖)。這個公園來自於Robert Indianna如今蠻聲全球的存在主義雕塑,其後的弗蘭克林大道引向遠處,那希臘宮殿般的建築,是費城美術博物館。
那天雪後初晴,空氣清冷,長空湛藍,冬季的陽光,在薄雪上拉著長長的樹影。遊人很少,我一直呆到下午。凡高的向日葵,莫奈的楊樹和小橋蓮花,我看了良久,想了很多。我沒在博物館照相,以為不允許。
費城藝術博物館前麵的台階,the Rocky Steps,在史泰龍獲獎影片《Rocky》和續集裏多次出現,已經成為一文化景觀,象征一個居於劣勢的人,怎麽奮鬥的經典。剛從中國來的我,沒看過這個電影,也不知道這層含義,當時整個兒的感覺是個生活的失敗者。
台階下沿著富蘭克林大道,有好幾個博物館,我路過一個就走了進去,是羅丹博物館,不要門票,隻有個捐款盒。後來才知道,這是法國以外最大的羅丹作品收藏。門外花園中間是“思想者”:
進門是他的“地獄之門”:
“地獄之門”的照片來自Wikipedia
他在這個有一百多形象的作品上工作了三十七年。羅丹是個自然主義者,他的塑像,用身體語言表達每個體的情感。他之前的雕塑,受希臘等經典影響,更趨向紀念碑的性質,以群體而表現人。
羅丹的雕塑,身體和臉龐有明顯的質感,棱角分明的肌肉,然而卻不脫現實,他的作品感染力在此。在形態各異,情感獨特的雕塑裏,突然我意識到人生最終的孤獨:每個人都經曆了孤獨的生,也要經曆孤獨的死;不論有多少親友的關切注視,你必須立足於自己。不知是認識到了這點,還是又冷又餓,我簌簌發抖。
以後的故事就很乏味了。我沒去紐約,而是回到學校,重修了失敗的課程,畢業了找著一份不錯的工作,但不能說在工作裏十分熱忱。當年的短暫逃脫,並沒有讓我重新選擇一個更喜歡的專業。人生有種種契機,或者發生了什麽,或者什麽也沒有。也許我缺乏探險的勇氣,再一次選擇了熟悉的環境而懼怕新的挑戰,然而我多少找到了自己。
茫茫人海裏,我活的象別人一樣。但是我知道,最終,我們都是孤獨的。
我一直感激,困境裏默默地幫助過我的長兄。對於我突然到了費城又突然離去,他從來也沒有問過我為什麽。長嫂後來曾極力說服我,參加她的連鎖郵購買賣,而我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推銷員,不肯涉入,她很不高興,一時頗有非言。為此使我與他們的聯係僅限於年節的問候。人生有時就是這麽無奈。
以後每每路過費城,我都會想起那個忘記了的春節。
周末愉快
緣分淺,隻在費城住過一夜,帶了相機卻沒留下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