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早的閑靜被女友的闖入打破了。她是來向我借鞋子的,為的是去赴個約會。
“跟兒要多高的?”知道她最愛跟兒高的鞋,一定要走起來像受傷蹩腳的芭蕾舞演員的那種。美麗和舒服無關嗎。
“要矮跟兒的那雙。” 她的要求有點令我詫異。
“為什麽?”
“還不是那個date(約會的人) 個兒太矮。”
“怎麽還是上次那位矮個兒的?不是說你不喜歡,不來電嗎?怎麽還繼續?” 我問得大概太魯莽,女友有點咽籲。
“沒那麽多挑剔的了,隻要不討厭就行了。” 女友踩著那雙矮跟兒鞋,在我房裏低著頭走來走去,故意不看我。
“沒感覺,沒浪漫的戀愛可是會很難受的。” 我不知好歹地步步緊逼。
女友頓時像被刺觸到一樣,手指著我攤在書桌上的Sylvia Plath的詩集,鼓著眼睛,憋著氣對我講,
“清醒清醒吧,生活裏不是隻有詩的。我們已經沒有資格談浪漫了。”
她的認真讓我啞然無語。大概是看在借我鞋穿的份上,女友是在平靜友好中踩著鞋子走的。不知是不是真的因為鞋跟兒矮的關係,我覺得她的背影比平常矮小了許多。反正高興的是那位矮個兒男士,希望他能體會女友的良苦用心。
可我心裏卻越想越不是滋味。怎麽就沒有浪漫的資格了呢?什麽時候我們失去了這個資格?又是誰來評判有沒有資格呢?
女友的意思我懂,我也不是個一味清高不識人間煙火的人。況且身在國外,沒有家人朋友,全靠自己支撐,是有諸多的不易。想有個親愛的人相互照應,相互依靠,是再正常不過了。可就是這個親愛的人,實在不容易找呀。婚姻往往是現實的,在國外更是如此。為了早日拿到綠卡,為了有人分擔點生活費用,為了住進海邊的大房子,甚至是為了能在寂寞的時候有人說說話,英文也行,我們前仆後繼地結了婚。我們考慮了對方的身份,職業,收入,教育,宗教信仰,甚至居住地點,可唯獨忘掉了考慮浪漫。
在現實的種種屏蔽下,浪漫顯得虛弱飄渺,不堪一擊。誰不想擁有浪漫,可跟現實比比,跟綠卡比比,浪漫就在第一時間被剔除了。對這種剔除大氣不喘的往往可以比較正常的進入自己構化的現實中,認真地體會換來的所謂幸福。對這種剔除戀戀不舍唉聲歎氣的,即使結婚後也很難進入角色,隻能期盼著自己爭來的這個現實生活不要令人太失望。
可是真不服氣呀,為什麽好端端的的就失去了浪漫的資格?就因為我們異走他鄉嗎?就因為我們臨近青春的尾巴了嗎?就因為我們會有多一些的寂寞嗎?這不公平。我決不願意因為這些放棄我的浪漫。浪漫是我,是每個人終身擁有的權利,沒有人可以奪走。當我們踏上離鄉的飛機的一刹那,我們有沒有憧憬過浪漫,有沒有憧憬過在他鄉異地與屬於自己的那份浪漫不期而遇,撞出個生死不渝的火球。實現對幸福的追求,難道不是每個人最初的夢想嗎。人們曾在這片土地上狂熱地追逐著淘“金” 夢,那麽現在呢,漂洋過海的我們秉著的該是個淘“情”夢。物質上再豐富的滿足都無法取代精神上對愛,對情感,對浪漫的渴求。你可以壓製一天,一年,甚至幾年。但那種渴望不會泯滅,它會像個暫時沉眠的火山口,一旦遇到了渴望的震動,將會在一瞬間噴發,令你措不及防。
也許女友會說,對幸福的理解各有不同,不一定要浪漫,平靜就是福。是呀是呀,我無法反對。但是我還是要保守自己品嚐浪漫的資格,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浪漫的感覺,沒有心心相映的默契,沒有熱烈愛欲的滋潤是不會幸福的。無論多麽辛苦,我會守著我的浪漫,一直到老。
換上了一雙最高跟兒的鞋,拉直了披肩的長發,抹上了最嫵媚的唇紅,抱起了厚厚的Sylvia Plath,不太年輕,不太富有的我,向著我的浪漫走去。
高跟兒鞋的踢踏聲輕快妖嬈,象極了我快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