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惜走出麥的房子的時候已經不再是清晨。街上的一切開始了那種充實的躁動。惜惜停在花店前。今天的日子是該有花的。她沒有買紫色的劍蘭,她挑了束粉紅色的夾竹桃。惜惜向來對粉紅色沒有信心,今天卻不同。離和浩的見麵還有一段時間,惜惜回到了自己的家,空空的屋子裏立著兩個箱子。台子上塗然擺著個暗綠色的鑲嵌著金絲的花瓶,像是堆積了一股子的生命,隻是那生命都源於很遙遠很舊的昨天,沒了新鮮的綠色,隻濃縮成了暗色的汁,就算是請進了滿屋子的天光也還不了她們本來的顏色。生命總會有的,新的光鮮的生命總會再生的,惜惜溫柔地想。盛了水在花瓶裏,惜惜將那束夾竹桃放了進去。真的很燦爛。今晚讓這燦爛的夾竹桃陪自己一夜,明天走了,她就有了個永久的燦爛的記憶。
和浩分手後第五個月,惜惜第一次見到了他。很遠的距離,隔了很多人。浩幹冽了許多,眼神和動作同樣僵硬著。浩想要穿過人群走到惜惜的麵前,惜惜向他搖了搖頭,退身而去。知道他在就好,惜惜盛不了更多。別再那麽瘦了,惜惜。夏天了,你該不會總覺得冷了。讓我再帶你回家好嗎?浩有時會發些這樣的信息給她。隻有一次,惜惜接到了浩的電話。連著兩個晚上打到你家,你都不在,惜惜,你。。。惜惜沉默了一下,我有了麥。聽筒那邊,浩完全沉默了,久久之後,電話掛斷了。惜惜無聲的哭了,她知道這大概斷了她和浩之間殘存的最後一點盼望。浩再一次出現在惜惜家門口的時候是個月圓之夜。惜惜被浩的樣子驚呆了。一個月的時間,浩竟然蕭條憔悴瘦削成這樣。他的眼裏布滿了血絲,滿臉的胡茬和頭發悚人的雜亂的掙紮著,身體萎靡得有些佝僂。銀盆似的圓月掛在他頭頂,清唳的月光披在他身上,象照著個絕望的遊魂。惜惜,我沒有辦法容忍你和別人在一起,那太折磨人。我從來沒有這麽痛苦過,我知道我自私,可是那太痛了,象針紮。浩痛苦無比的將頭埋在惜惜的手裏,揉搓抖動著。惜惜的整個人被震住了。她沒有想到浩會有如此的祈求,沒有想到浩會變得如此絕望。壓了很久的愛和恨翻江倒海的湧了出來,惜惜無力的被淹沒了。浩,你要我怎麽做,怎麽做,隻要你別對自己這麽殘忍,別這麽折磨。惜惜的臉貼住了浩因痛苦而抽搐的臉,瘋狂的淚水絞在一起蒙了兩人的眼睛。惜惜被浩擒在懷裏,攏在身體裏,她聽到一聲撕扯從體內呼叫的綻裂開,戴著妖豔麵具的魔影燃著火撲了進來,月光開始變得焦灼,暗夜開始閃爍如白晝,該靜止和該旋轉的錯著位的沉浮。惜惜想,世界該是不存在了,還好,我可以怪罪這月亮。
惜惜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安心的麵對麥。那夜的月光印成了陰影罩在了她心上。惜惜極力去做些不用看麥眼睛的事情。麥最愛海涅的詩,惜惜便一遍遍念給他聽。
“我要讓我的心靈,鑽進百合的花萼,百合將輕聲地唱,唱出我愛人之歌”
“不知道什麽緣故,我是這樣的悲哀;一個古代的童話,我總是不能忘懷”
“天上王國的理想,人人都過著幸福的生活,大地上有足夠的麵包、玫瑰、常春藤、美和歡樂。”
惜惜讀出的英文帶著落英繽紛的聲音。她倚著牆坐在床上,捧著書,散落的發絲翻動著頁角,麥就斜斜地躺著,頭枕在惜惜的腿上。這位德國詩人是幸運的,他有歌頌美和浪漫的情懷。惜惜,我們也很浪漫,就現在,在這麽涼的一個夜晚,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孩用英文為我讀一個德國詩人在一個半世紀之前歌頌的愛情,這不是浪漫嗎。惜惜把書舉得高高的,不想讓麥看到自己臉上的淚。自己的心已經讓蛀蟲啃噬一空,她知道自己給不了麥一生一世,她不能讓自己再毀了麥的向往。
可是麥不讓惜惜找到任何離開他的理由。惜惜開始躊躇著頭暈,四肢無力,空著胃嘔吐,直到醫生證明了惜惜懷孕兩個月的事實。惜惜從來沒想過任何有關孩子的事情,盡管她愛浩,她感激麥,但從沒有過孕育生命的念頭。惜惜在醫生那兒聽到這個消息,沉默了兩分鍾就決定要留下這個孩子。醫生講了許多話,惜惜都細心的記了下來。接下來的兩天,惜惜停止了一切與懷孕相關的反應,她甚至開始懷疑那個小生命的存在。周日的下午,惜惜和平常一樣來到了那個最能收集陽光的廣場,迎著陽光,惜惜看到綠綠的草坪上一群活潑跳躍的孩子,嬌憨無邪的笑著跑著,他們的聲音像銀玲,象初春清早的第一縷微風吹出的哨。陽光刺進惜惜的眼裏,她感到心頭一熱,一股嘔吐的感覺隨著暈眩襲了過來。惜惜跌坐在石凳上,第一次感到她體內生命的回應。暖洋洋的日光下,惜惜感到了無比深邃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