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時間看到《新語絲》上關於中醫中藥的討論越來越火，自己也去湊湊熱鬧，寫了這篇文章表述一下自己對中醫的看法，結果吃了“閉門羹”。看來方舟子先生是不喜歡不同意見的，所以我把自己的文章公布到這裏，想聽大家夥的看法。
按照一部分人的觀點,中醫中藥完完全全是一堆垃圾，咱們的老祖宗捧著這堆垃圾，騙自己了幾千年。我不是學醫的，雖然我從事有關醫學研究已經二十多年，但從未研究過西醫對中國人健康的貢獻。不過有一個問題大家應該搞清楚，在西醫沒有進入中國之前，是不是中國人的生老病死百分之百的聽天由命？我相信任何一個尚有正常思維的人都懂得，咱們中國人有自己的一套辦法解決自己的疾病問題，那就是現存的中醫中藥。
我們必須承認與後來居上的現代西醫學相比，中醫藥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問題，特別是一些江湖郎中、醫學騙子利用中國醫療體製方麵的缺陷，欺騙愚弄病人。但是我們這一代人應當做的不是“全盤否定”，而是認真地下功夫去係統地研究它。在逐漸完善的醫療製度下製定相關政策、法規，最大程度地降低中醫藥中“假”和“騙”成分，所謂“去其糟粕，存其精華”，而不能一棒子將其打死。像王澄（現居美國紐約的康複醫生）提倡的全麵廢棄中醫中藥，呼籲中國青年學生不要選學中醫藥，實在讓人難以苟同，並且覺得不可理喻。我們應當做的應該是鼓勵更多的青年人投入到中醫藥的研究中。曆史會證明：中醫的有些理論在不遠的將來會被世界采納，作為現在醫學的參考。
西醫西藥有時被我們戲稱為“頭疼醫頭，腳痛醫腳”。事實確實如此，發現腫瘤，手術切除就行了。藥物治療更是以特殊靶點（target）作為最基本的理論。特別是最近幾年來，計算機輔助的生物信息（bioinformatics）為加快藥物研究提供了極大地幫助。藥物設計主要是以信號傳遞（signaling transduction）中的酶或特殊的蛋白質作為靶點來治療和控製疾病。如果任何人有研究信號傳遞方麵的經曆，我想他一定同意：事情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簡單。去年我去參加一個有關信號傳遞的學術會議，在會上，有一位學者總結了他研究的蛋白質所涉及到信號傳遞通道（signal transduction pathways），我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比打開電視機的後蓋所見的集成電路還要複雜。因此，作為藥物所選擇的任何抑製劑（inhibitor）是不可能單一的抑製某一條通路而不影響其它。由於這種原因，如果用這抑製劑作為一種藥物，副作用也是顯而易見的，Merck 公司的Vioxx 風波就是一個例子。實際上生物體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人體或其它動物體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我們中國人說“牽一發而動全身”也就是這個道理。如果一個人死去，他身體中的各種細胞可以在實驗室一直培養下去，可是這些活著的細胞湊在一起，絕對構成不了該人本身。我曾給我的研究生打過這樣一個比喻：生物醫藥研究的目前狀況是典型的“瞎子摸象”，誰摸著哪部分，能用自己的數據把摸著的部位說清楚也就夠了。但實際上與一個活著的整體相比，可以說是相差十萬八千裏。許多人已經意識到這一點，這些認識都是從現代醫學研究中總結出來的。
一個劃時代的技術突破，到頭來隻給醫學實踐帶來有限的進展。五十年代末期發現幹擾素（interferon），當時許多人預言，從此人類攻克病毒感染及癌症會“迎刃而解”。因為當時幹擾素抗病毒和腫瘤的實驗數據實在令人鼓舞。50年過去了，臨床應用並不像當時所想象的那樣滿意。八十年代初，隨著分子生物學的興起、克隆技術上的突破，人類也宣稱，基因治療和基因藥物從此開始新的篇章。可是二十年過去，到目前為止也不過如此。究其原因，就是我們過去太簡單化生物個體的複雜性，單打一，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人類疾病的問題。人體疾病的發病及治愈過程所涉及的不隻是某一個或某幾個蛋白質化學分子，而是一個整體的平衡。這就是為什麽近幾年來係統生物學（system biology）越來越引起人們重視的原因。係統生物學考慮的不隻是單一的一種細胞或一種酶的活性，而是從多方位（multidimensional）和動態(dynamic system)的角度去全麵研究一種疾病或生理現象，任何一種疾病的起因都是由於身體的整體平衡被破壞。其實，這種觀點與中醫的一些理論極其相似。
中醫講“是藥三分毒”，我想也同樣適用於西藥，隻是50步與100步的關係而已。在我將此稿再次送到《新語絲》時，附帶送了一篇我們當地報道轉載的2006年10月18日美聯社的一篇文章，該文指出每年全美國有700，000人因藥物中毒而進入急診室，並指出每年實際藥物中毒的人數遠大於這個數字。在有自己的實驗室之前，我曾在美國的一個醫學院的病理係和一個研究所的腫瘤生物學係工作了十三年。我建議那些譴責中藥“毒性”的人，到美國的任何一個腫瘤研究所或醫院去呆上三到五個月，了解一下他所崇拜的美國醫生用來進行臨床試驗和治療病人的藥物是否有毒性？我相信當他看到事實之後，自然會閉嘴的。
象方舟子所列舉的毒藥：砒霜，這幾年用在治療腫瘤方麵的研究很紅火。你隻要在Pubmed上輸入Arsenic Oxide 和Cancer等關鍵詞，就會發現許多有關砒霜治療腫瘤的臨床報道，許多是二期臨床的結果。姑且不論效果如何，至少可以證明咱們的老祖宗用這些“毒藥”來治療某些疾病還是有些道理的，並不是所謂用毒藥“殺人”。
中草藥可以治病這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如果閉上眼睛說它一無是處，除非此人是白癡或是別有用心。目前中醫中藥出現的問題，不存在於中醫中藥本身，而在於中國對於醫藥管理的不完善。為什麽我們不能理智地看待中醫藥的曆史，認真分析中醫藥存在的問題，係統地對其進行研究，讓其成為真正的“國寶”。難道我們中國人真要重複一代又一代人的錯誤，譬如我們發明的指南針、火藥等（有人也站出來否認這些發明）一樣，讓洋人反過來教導我們怎樣用“中藥”嗎？我不是在危言聳聽，如果各位有興趣可以到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的網站上瀏覽一下，特別是到National Center for Complementary and Alternative Medicine (nccam.nih.gov)和National Cancer Institute(nci.nih.gov)的網站去看看。NCCAM成立於1998年，2006年的投入的研究基金是$122,692,000，所進行的臨床試驗包括針灸、氣功，中草藥就更不用說了。我的一個朋友在全美排名第一的心髒病醫院所屬的分子心髒病研究機構工作，他的老板（一英國出生的美國白人）從NCCAM拿了一大筆經費來研究alternative medicine，其中研究項目包括給老鼠發氣功，然後測量老鼠的血壓及其它指標。這些聽起來荒唐可笑的研究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美國人在科學研究上的態度。今年七月我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午飯時與NCI的一位項目負責人坐在一起，談及中草藥治療腫瘤的問題時，我向他求證是否現在NCI對中草藥治療腫瘤感興趣，他說這是真的。因為中草藥的成分太複雜，與傳統的化療藥物完全不同，我問他是否要把中草藥的成分提純為單一化合物然後再做實驗，他說沒有必要，並告訴我許多中草藥成分一旦提純，變成單個化合物，就完全失去了藥性。這話出自一個美國人口中，我當時真有些驚訝。他告訴我隻要用色譜或質譜確定每批樣品（植物萃取液）中的成分基本一樣，就完全可以了。如此好的建議！為什麽我們不能用類似的方法控製中藥的質量?
記得一年多前，從美國電視的科技頻道(Discovery)看到一則有趣的報道：動物學家用現代技術跟蹤受傷或生病的動物，發現這些動物能夠找到一些特殊的植物來吃。人們對這些植物進行研究發現其含有藥用成分，而人類正在臨床上使用這些藥物成分。第二天我還同我的研究生探討動物靠什麽來辨認這些藥用植物。人們喜歡用“科學”這兩個字來講許多事情，但是又有多少人懂得“科學”的真諦?其實我們所知道的大自然的奧秘，真的是少之又少。
我們常常用最基本的細胞或動物實驗來探索一種化合物的生物功能。許多情況下，一種化合物有什麽樣的生物功能完全是未知的，所以最初的結果是靠“試”出來的。這就是為什麽在美國許多大製藥廠或藥物研究所用自動化儀器（robot）進行大規模的篩選（high-throughput screening）天然或人工修飾的分子庫（chemical libraries）。在“瞎貓撞見死耗子”之後，再進行進一步係統分析，確定劑量關係及與疾病的聯係。最後根據動物實驗來決定該化合物是否有臨床應用的價值。這種模式廣泛地用於生物醫學研究及新藥的開發。如果那些把中藥說成一錢不值的人知道一種新的西藥如何問世，我想他們也會看出一種西藥的誕生步驟與中藥的“嚐百草”的故事有著何等的相似之處。
美國醫藥界在把希望寄托於“大分子基因藥物”治療而屢受挫折之後，又轉向嚐試用小分子有機化合物。因為本人大學是學有機化學的，看到美國的一些同學在經曆了一段工作機會不景氣之後，在過去幾年又“牛氣”起來，因為工作市場又向他們展開雙臂。醫藥界，至少在腫瘤治療方麵，人們逐漸認識到單個化合物治療存在著很多局限性。而且通過實踐發現，如果混合使用幾種化合物，其治療效果比單獨使用要好很多。更重要的是能非常顯著地降低每種化合物的毒性。因此，近幾年來，組合治療（combination therapy）又形成一種趨勢。這也許是NCI及整個NIH對中草藥產生興趣的原因。
作為最早開始總結、積累中草藥知識的古老民族，為什麽我們自己不著手挖掘、開發、研究和弘揚它，反而要把這些寶貴的財富視為垃圾呢？如果說我們的中醫中藥是一塊從礦山開采下來的原始玉石，幾千年來，咱們中國人沒有花心血去把它打磨成一塊真正的寶貝，隻是一代又一代用它去裝點、吹牛和騙人。當然這裏麵有許多社會和曆史的原因。回過頭去看看中國近代史，連年戰亂、天災人禍，中國人民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如今國漸富強，社會安定，正是好時光。呼籲中國有誌之士去開拓中醫藥的寶藏，讓中國的中醫中藥財富成為真正的無價之寶，走向世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