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想起墨西哥城(Mexico City),都有點頭疼,不知道從哪裏講起比較好,拍的照片也一直沒心情去整理。這個城市,太大了,超過了我所能夠理解的範圍,讓我覺得力不從心。
(一)墨西哥的故事
我大巴上的鄰座,一個墨西哥男人,到了車站之後帶我坐地鐵,還幫我買了幾張車票,----雖然這是全世界最便宜的地鐵,一張票隻要兩個批索,約合二十美分----- 我還是很感激他。他不會英文,我們一共才說了不到十句話。我真幸運,總是能遇到好心人。
墨西哥的地鐵,和紐約的也差不多,隻是車廂小一點,人多一點罷了。大家都木著臉,誰也不看誰。車子開得很快,而且沒有空調,窗戶大開著,風嗚嗚地刮進來。
墨西哥男人下車前再次在我的地圖上和我確認了一遍我的車站,才下車了。到了站,正站著發愣,不知道從哪個口轉車,一個胖胖的墨西哥女孩又走過來,問我要去哪裏(她講英文也)。她說上次她有個美國朋友來墨西哥城,問路沒有人能幫到他(他不講西文),所以她決定看見旅行的人就盡量幫忙。她給我講了從哪裏轉車,下了車要怎麽走,這才放心地離開。
出了地鐵口,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廣場,中央有高高的旗杆,掛著一麵大得誇張的墨西哥老鷹旗,獵獵地迎風飄展。
人好多啊。穿過熙攘的人群和滿地的小攤小販,我終於找到了我的青年旅社。這個Hostel Moneda, 離廣場不過隔兩條街,正正是在繁華鬧市的中心。旅社門前就是零售一條街,每天一大早晨就開始有人在樓下吆喝著賣小商品,好容易等傍晚收了攤之後,又有不遠處鑼鼓喧天的阿茲台卡(Azteca)集體舞蹈跳個沒完,讓人不得清靜。當初選擇這個旅社,是因為聽到很多人推薦,說這裏有免費的幾個城市導遊活動,每天供應早餐和晚餐,而且地理位置很好,出門就是地鐵站。
也許世界上任何東西都不會完美,Hostel Moneda也一樣。免費的早晚餐,不知不覺中讓我放棄了品嚐當地美食的機會(旅社提供的基本是西餐);快速的旅客流動量,讓我每天都得換房間,換同屋,實在讓我很頭疼;市中心的地理位置,反而有令人擔憂的治安問題,我晚上都不敢出去,隻能呆在房間裏,浪費了很多時間。
抱怨歸抱怨,墨西哥城這麽大,沒有任何一個地點的旅舍能讓你輕鬆到達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來之前,係裏的美國女孩麗蓮跟我說:你知道嗎,墨西哥城每兩秒種就會發生一起綁架案!這話讓人聽在耳裏,記在心上。我對墨西哥城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在那裏短短的幾天,並沒能改變我心裏那無名的恐懼感。我戰戰兢兢地在街上走,心裏的弦繃得緊緊的,看到了全副武裝,背著烏黑油亮的來福槍的警察,更是有說不出的害怕。一個真正和平的社會,怎麽會需要這麽多荷槍實彈的防暴警察呢。
我參加了旅社的免費導遊,第一天是市中心的walking tour, 第二天是墨西哥最大最有名的博物館—人類學博物館導遊。第一天的導遊叫亞曆山大,我非常喜歡。他矮胖,留著小胡子,腦後束個馬尾巴。說英文的時候,他總喜歡在句末再加一個“嗯哼”,很好玩。他知識非常淵博,而且看得出來,他對墨西哥有著深深的熱愛。
他給我們講墨西哥的來曆,說是古時候的阿茲台卡人有一個神話,他們的國度,要建立在一個要有老鷹叼著一條蛇,站立在一棵仙人掌上的地方。為了這個理想的國度,他們跋山涉水,終於來到了現在墨西哥城所在的位置。他們看到了棲息在仙人掌上的老鷹,歡欣鼓舞,就決定在這裏建立他們的國家。這個傳說中神奇的老鷹,後來被設計到國旗上,成了墨西哥的國家標誌。
墨西哥城原來是高原上的一大片湖泊,隻有中央的一小塊是陸地,當時的阿茲台卡(Azteca)人,很早就知道如何控製漲潮,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湖區潤澤著土地,國家繁榮昌盛,據說當時的居住人口達到了幾十萬這麽多。
從西班牙人入侵之後,墨西哥城的命運被改變了。殘暴的西班牙人,把阿茲台卡人的祭台和宮殿夷為平地,在上麵建築了天主教堂;逼迫當地人信上帝,學西文,進行文化侵略。由於西班牙人不會如何治理潮水,他們就開鑿水渠,把湖泊的水引到地勢低的地方,把曾經的湖區改為大片農田。要知道,墨西哥城地處高原,幹旱少雨,缺少了湖泊,環境隻能越來越惡化。如今的墨西哥城,每年需要花費大量的金錢,來把地下水抽取上來供城市使用;並且要花費更多的金錢,把汙水排走。常年的大規模抽取地下水,整個城市都在慢慢下沉。這種可怕的現象,在城裏隨處可見,尤其是那些古老的厚重的磚石建築,可以明顯地看到他們由於下沉不均而造成的傾斜。那座廣場旁的大教堂,裏麵有一個垂下來的圓規似的探針,刻出了幾百年來教堂隨著不均勻下沉而發生的重心的變化。大教堂前曾經的台階,也已經沉入地底,現在的教堂門檻,和外麵的道路是平齊的。
亞曆山大嚴肅地說,如果這個城市的排水係統停止兩秒鍾,隻是短短的兩秒,整個城市就被浸泡在水裏了。
我聽了之後很擔憂。我問,那可怎麽辦呢?有人想出來解決方案了嗎? 他苦笑了一下,搖搖頭。
這個巨大的城市,承載著數億人口的沉重負荷,還能再堅持多久?讓我們都為它祈禱吧。
第二天的人類學博物館(Anthropology Museum),換了個導遊,我不喜歡她,造成了我對博物館的失去興趣。而且,館裏內容太多,我們隻草草地看了四個展廳,就已經過了三個小時。我想,這麽巨大的博物館,大概需要好幾天才能認真看完吧。而且,墨西哥的博物館怎麽都不多做些英文注解呢?來參觀的人大部分都不會西文啊。
人在覺得沒什麽希望的時候,就會輕易地放棄嚐試的機會。我對人類學博物館就是產生了這樣的感覺。下次吧,下次再來。我要好好把墨西哥的曆史讀一讀,再多學一些西文,然後在館裏呆夠三天再出來。
(二)Teotihuacan 眾神之城
下午在旅社的天台上碰到了正在上網的莎拉。她三十多歲,是個英語教師,從俄勒岡州來。我們都參加了亞曆山大的城市遊,後來還一起吃的午飯。她西文很不錯,來過墨西哥好幾次,是個很有主意的旅行者。很好,我這樣的對墨西哥城失去了信心的逃兵,遇到她這樣意誌堅定,計劃周密的人,是再恰當不過的搭配了。我們決定---其實是她決定了,我隻是參與她的計劃---明天一塊兒去看金字塔Teotihuacan。
我順便向她谘詢了瓦哈卡(Oaxaca)的情況,她曾去過那裏。她的經曆給了我很多啟發,我要改變行程了。我想,到瓦哈卡去多住幾天,修養一下,順便學習西文。星期一,那裏還會有一個盛大的舞蹈表演,我不想錯過。狠狠心,把本來計劃之內的Puebla和Taxco(銀城)去掉了。而且,我已經覺得最近身體狀況有所下降,這兩天一直頭疼,大概是要生病了。我急切地需要找一個地方,一個不像墨西哥城這樣嘈雜無章的地方,好好地休息。
清早,和莎拉一塊出發了。從來沒看過金字塔,心裏還是蠻激動的。
剛進去的時候,隻有很少的遊客。早晨的霧,朦朧地籠罩著四周,看不清遠處的金字塔,隻有一條古舊的長滿野草的石頭大道,一直通向很遠的地方。一大片空曠裏,隻聽得有人在吹“壎”。它的聲音劃過寂靜的空氣。這古老的音樂,簡單真切,幽幽地吹著,是那樣地叫人哀愁,竟然讓我想要落下淚來。
Teotihuacan是一個源於墨西哥中部的古老文明,它在公元100年的時候出現,建立了強大的聯盟部落,版圖曾經覆蓋南至危地馬拉的大片地區。它在最強盛期規模達到了十幾萬人口,是當時美洲第一,世界第六大城市。大約公元700年前後,這個城市逐漸沒落,居民也神秘地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麽。七百年之後,當阿茲台卡人偶然發現這座城市廢墟時,也不得不驚歎它的偉大規模,稱之為Teotihuacan (眾神之城)。
這個城市,包括了太陽金字塔和月亮金字塔,羽蛇神廟,眾多的祭台,和城市正中央的死亡大道。
我們把兩個金字塔都爬了。我有點恐高,在台階上都不敢往下看,隻能拚命向上,倒是很快就可以到頂。太陽塔比月亮塔要高出不少,可是月亮塔的台階每一級都非常高,差不多有個子小小的歡歡一半那麽高,爬起來就特別累,腿都快抽筋了。不過,這些努力都是值得的,當你到達最高點,俯視整個眾神之城的時候,那種征服感,那種與遠古如此貼近的感覺,是言語所無法描述的。
羽蛇神廟我曾在最愛的電視片globe trekker裏麵看到過介紹。當時導遊Justine還走到神廟的雕塑邊仔細介紹了各個神的來曆呢,可這次我們去看的時候,發現神廟的頂部已經多處坍塌,正在整修當中,遊客不可以接近了。大概是觀光遊客給神廟帶來了太大的壓力和震動吧,這座經曆了千年風雨的古建築,正在慢慢地消失。
這個古老城市帶給我的,是強烈的心靈震撼。站在金字塔頂,想象著一千多年前的Teotihuacan人的祭神大典:背著手被綁起的活人祭,手操尖刀的祭師,成千上萬的圍觀民眾,鮮血染滿了祭台。。。。。人類用種種不同的方式去崇拜神,祭奠神,幻想著得到神的恩典和召喚,從遠古到現代,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吧。是因為感覺到自身的力量太渺小了嗎?
(三)手工藝品市場和粉紅色區 (Zona Rosa)
莎拉下午要去手工藝品市場去逛。我沒安排,就跟著她一起去。她在俄勒岡州是個英文二外教師,有不少墨西哥裔的學生,所以她想買一些有墨西哥民族特色的剪紙回去裝飾教室。我想著等到了瓦哈卡再買紀念品,因為那裏是著名的手工之鄉,價格也相當合理。況且,我不想拿著一堆沉沉的東西旅行,購物要留到最後才行。
這個市場非常的大。裏麵匯集了來自墨西哥全國各地的手工藝品,而且大多色彩斑斕,造型極富想象力,十分討人喜愛。莎拉對這些很懂行,會告訴我哪些是哪裏來的,哪些是如何製作的,在這裏買的價錢值不值,回美國是不是能買到類似的…向我介紹了很多知識。我就開心地拿著相機到處亂拍,這才是我喜歡的博物館嘛,帶著真正的墨西哥鄉土氣息,樣樣都這麽吸引人。
看到一個黃皮蛤蟆的吊飾,摸了摸,硬硬的,以為是假的藝術品;結果莎拉告訴我,那是用真的蛤蟆做的!知道答案之後,再看看吊飾,真的滿嚇人的。
我最愛看的就是墨西哥娃娃了,大多數是布縫的,大大的腦袋,梳著兩條麻花辮子,配上色彩鮮豔的墨西哥花布裙子,十分可愛。真想買一籮筐回去,以彌補我小時候沒有什麽玩具的缺憾。
莎拉買到了好多剪紙,我也心滿意足地拍了好多照片。我們走出來,買了冰涼可口的水果杯,到街心公園裏休息。我決定今天晚上坐夜車過瓦哈卡,可以省下一個晚上的旅館錢;而且,早點過去,可以去找個合適的西班牙語學校。莎拉要在這裏呆到星期天,星期一再去看瓦哈卡的舞蹈演出。
翻翻地圖,我們離著名的粉紅色區已經不遠了。莎拉可真有體力,想到那邊再看一眼。我不想太早去車站,就跟著她去了。 這個粉紅色區(Zona Rosa),應該是墨西哥城比較有風情的一個區,據說,大部分“同誌”都住在這邊。大概是我們沒找對地方,同誌是看到了不少,可是,並沒有感受到傳說中的浪漫氣氛。吃了晚飯,我們回旅館了。
(四)集市
Moneda一出門,往右是大廣場,往左,是熱鬧的集市。忘了誰警告過,說出門一定不要往左,尤其是天黑之後。這話我謹記在心,這幾天來,沒越雷池一步。不過,既然都要離開了,而且,天還沒有黑嘛,我叫上莎拉和我去探探這禁區。
身邊有個朋友在,膽子就大了很多,和我自己孤身一人的時候是完全不同的,雖然莎拉也是瘦弱的女孩子。我也敢拿出相機到處亂拍了,不像原來那麽緊張拘束。
集市快要結束了,大家都在忙著收拾攤子,準備回家。小男孩在路沿踢著球,男女朋友幸福地摟在一起,小姐姐抱著小妹妹要回家,一個男人爬上二層的屋簷接電線。路邊的老房子,都斜斜的,慢慢地將要沉入地下去。顏色鮮豔的小教堂,敲起了禮拜的鍾聲。
這個時候,我才看到了真正的墨西哥城。在這個不為遊客所打擾的,繁忙自在的角落。人們辛苦地勞動,快樂地生活,有信仰,對未來充滿希望。
(五)夜裏的地鐵
夜裏的地鐵,一個黑黑瘦瘦的小女孩,不過十歲的樣子,兩手緊緊抱著一個紙盒子,裏麵放滿了小包裝的零食;搖晃的車廂裏,她騰不出手來扶欄杆。她臉上有和同齡人不相符合的嚴肅和一點點苦澀的表情。遠遠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要落下淚來。想給她錢,可是又怕傷了她的自尊心,就過去問她那些零食的價錢。她淡淡地回答,讓人看不出她的歡喜或悲哀。我買了好多,請她把找零收下。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忍不住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她抬頭看了我一眼,露出感激的神色來。
車子在悶熱的夏夜裏穿行,風嗚嗚地刮進來,低沉沉的,竟然像嗚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