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討論幽默,人多了,擠滿了人。他以輕鬆的演說,討論滑稽與幽默。有什麽區別嗎?古代中國,二者相同,我在這裏呈現出某種機智把貌似可笑的東西揭示給你們,這是幽默,當中有更高的才智和價值判斷,許多清醒。至於滑稽,則相對笨拙淺薄,比如我現在摔倒了,或是褲子掉了,或是襯衣的一角未塞進褲子裏,或是下麵外麵有人怪叫,都能引起大家哄笑,這就叫滑稽,有時是相當殘酷的。《日瓦戈醫生》當中一個年輕政委站在木箱上演說,慷慨激昂,震撼人心,但他摔倒在水裏,叛亂的士兵大笑,把他打死了,設想一下,一名政客,一個官員一個牧師演說時發生令人難堪的意外或是生理現象,會是什麽樣子?人永遠不是完美的。對麻木不自知的阿Q類,一言一行都是滑稽的典範,但我們隻能說魯迅幽默,但如今比如電視中的鬧劇,通過一個哈哈鏡,二者的界限再一次模糊,笨拙者在演正劇,幽默變得膚淺了,的確對愁苦是個安慰。但脫離了這個反常的鏡麵,整個場景同樣荒謬。幽默是直麵我們這個遠非永恒並不完美但唯一真實又充滿謊言痛苦荒謬世界的精神保健。狂放的拉伯雷在酩酊中陶然,塞萬提斯對心中失落了的浪漫騎士情結進行反諷,注意小說中插寫的幾對戀愛故事,多麽富於傳奇色彩。注意堂吉科德的仆人桑丘是多麽聰明,政治天才遠勝王侯,但他沒有受過教育,沒法提升他的稟賦與精神,孕育了騎士精神的不公平社會一去不複返了,對這朵汙泥中的花必須忍痛不再懷念。……馬克吐溫的辛辣其實是相當溫和的,譏笑中既維護了窮人的自尊又尊重了美國社會的價值觀,而貧富的巨大鴻溝始終困擾著菲茨傑拉德,他筆下的奮鬥者是多麽不足道又多麽令人同情嗬。他一直講到第二十二條軍規自相矛盾的話語霸權……當然,幽默也有極大的危險,缺失了深刻感、悲愴感、嚴肅感、苦難感,把曆史的教訓和慘痛遺忘在一邊,也許莊子是個例外,他說,把下一節的題目過度到諸子散文。 講到宗教,他溫和的激動中隱藏著幽默,他講到揭開了迷信暗障的真正宗教徒的大痛苦大苦難大智慧大喜悅大震顫,講到個人迷信和超自然迷信的充光環的油彩。他的許多話學生並不明白並不同意,但他的例子他的情緒和機巧還是讓學生大受感染,有人記住了他的論點。 講諸子百家時,他充滿希望滿懷激情對千古奇理雄文作了延伸拓展,對人格偉岸的大師們作了解說禮讚。他試圖剝離時間、曆史的鏽跡和陳舊感,讓古老的藝術和活化的精神在學生中散發出理想和實用的光彩。講唐宋詩詞,十分困難,許多感受是沒法描述,沒法讓人分享的,隻能用一些現代的詞匯,讓學生明白個大概。他播了一曲戀人彈奏的夕陽簫鼓,對春江花月夜等詩詞作了內觀的品鑒。但大部分學生並不喜歡詩中的情調情感,隻喜歡他故事性的梗概,隻希望他快點作外俯式的讀解。小合隻能以現代語言、日常例子設一個他們能接受的場景,再盡量把古詩中的美和光展現出來。 他的係列講座出乎意料的順利,這固然讓他十分高興,但對戀人的稱讚,他隻是說:“比起球迷見麵會,歌迷見麵會,這差得太遠,郝健強玩籃球,大堆女生喊郝哥加油。這個世界是遠比講台大得多的舞台,大部分人對文藝並不喜歡,喜歡的也是喜歡肥皂式的簡單,其簡單的確有膚淺的精彩,把經典的不少好東西模仿暗自蘊含。真正喜歡讀名著,應當是對社會有嚴肅的認知和批判,在沒有被汙染控製改造的自然中獲得性靈和體驗。我們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自命清高的虛幻,承受不了任何的失落和悲哀。”兩人互相望望,小合此時被他的情感觀念所占,嚴肅一如在講台。 在他的觀念中,文學應當有助於生存,他決定最後作雄辯術的探源。從激動人心的古代一直講到如今西方政客商人律師主持人情人的口舌戰。這方麵的例子太多了,他極力賣弄技巧,讓大家彩烈興高,陣陣發笑。他讓學生演講、論辯,也鼓勵學生發難,學生溫和而友善,技藝稚淺,沒有給他造成麻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