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了,拍過了電視的校園又恢複了平靜,冬陽顯得那麽可愛溫婉,梧桐葉變成淺黃金黃枯黃深褐,不時象蝴蝶飄落下來,人踩上去,颯颯的聲音。最高處的柳葉還殘存著綠意,為這美麗的陽光歎息。鬆柏仍然枝幹虯勁,針葉堅貞,一幅美麗的剪影。圖書館不遠的體育館,下午不時有籃球排球的比賽,遇到好天,周圍河邊的小鐵棚裏有人赤裸著上身,推舉著杠鈴,鍛煉著肌肉,也有人不緊不慢,下著圍棋,象棋,十分悠閑。體育館外空地上,時常有幾個身著泳裝跳著舞習練藝術體操的女孩,她們大多一米六十出頭,有不錯的身材,上過學校發行的明信片。白鶴影顯得纖瘦,臀部沒那麽豐滿,這更惹小合無限的柔情和憐愛。兩人並肩從圖書館出來,見著了幾個玩球舞帶弄棒扭腰的女孩。“技藝一般,表現力不夠,但真是魔鬼身材。”白鶴影望著小合,輕聲讚歎。“為什麽是魔鬼?”小合對這句流行用語並不熟悉。“應是女巫才對,魔鬼是雄性,查查浮士德中瓦卜吉斯之夜的描寫,浮士德喜歡的是海倫,魔鬼喜歡的是女巫,上麵有一句很粗俗,‘女巫放屁,一股羊膻氣’”他順手抓住白鶴影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低聲呤:“我愛人有天使的臉蛋,夜鸚的歌喉,魔鬼的手段,女巫的身材。”白鶴影臉有些絳紅,笑道:“你這癡漢,不識好歹,不辯真偽,不知美醜,不聞香臭,說話總讓人羞。”小合大笑。她奪手而走。小合跟了上去。 兩人過了波虹橋,走到空無一人的島上坐下,打開書包,拿出書本各自瞧。白鶴影看的是悲慘世界,小合看的是福克納小說選。看了一陣,白鶴影滿是淚水,伏在小合肩頭。小合說:“請注意書中主教是個熱情衝動的人那幾句,對我們不無淨化啟迪。一個並不十分聰明沒有淵深智慧善良單純的人能有如此強的自製力把激情轉到如此無私高尚的目標和事情,成為理念操守的化身,其人真偉大,雨果真是大手筆,最重要的,這個人物真有原型,想想當今有些宣傳有多糟,倒象是一種諷刺似的,垂死的國民公會代表的描寫,讓我們覺得人並非象大部分現代派作家筆下那麽昏噩下作猥瑣麻木,毫無出路,隻有淪為機器,讓人不絕望。這一段比哈姆雷特對人的讚美更真實具體可信,這個人物應當沒有什麽原型,雨果在九三年中描寫的馬拉、羅伯斯庇爾遠遠沒有達到這個高度。還有對拿破侖滑鐵盧一戰的描寫評論,真驚心動魄,這是對生命的極端宏揚讚美,生命的高貴之一就是對死亡恐懼的蔑視,更讓人親切的是那幾個少年英雄,他們是那樣的純粹,沒有沾染絲毫的野心和權欲。看看他怎麽寫修道院,真摯盲目的信仰能夠多麽有效地戕害生命,今天許多人受了高等教育,骨子裏和迷信難分難舍,被欲望、奴性和騙子玩於股掌裏。我最不喜歡的人物是冉阿讓,說教太過了,這個人物早年的經曆讓他心靈債務太深了,始終謙卑過分,沒有達到應有的高度,始終有苦役犯的陰影。近年研究魯迅者認為看客現象是魯迅的可貴發現,其實在巴黎聖母院中雨果就作了精彩描述,魯迅是把它中國化了。既能讚美英雄主義,又能始終清醒真切地同情大多數受壓迫的人,關注人類的苦難和命運,把良心和創造力高度統一,能描寫大場麵的,雨果當推第一人。中國小說從來缺乏對宏大史詩場麵的描寫,隻有傳奇故事,巴爾紮克技藝固然高超,但找不到如此讓人美好的東西。” 白鶴影的一篇音樂論文獲得了二等獎,論文是小合喜歡的自由活潑富有文采的表達形式。她的文字不夠熟練,詞匯不夠豐富,小合幫忙作了許多潤色的推敲,但那種對藝術濟世的天真虔信理想主義,對音樂的細膩感受力是小合沒有的。小合不同意把自己列為作者之一。“我根本不懂音樂。幹了點匠人的活計。”她得到了八十元獎金,兩人高興,能吃上水果四十來斤。相比之下,小合不大走運,他最看重的詩多被拒絕,得不到肯定,但他的一些不當回事的隨筆、議論又被人當成好東西,為他帶來十元、五元的收益。此時他心情非常好,對這一切不在意。學校裏逃學成風、作弊成堆、麻將成癮、跳舞成癖,但小合還是對學校十分滿意,那種民主、寬容、非功利的精神同樣存活在學校裏,許多人蘊含著激昂的活力,敢做任何自己願做的事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