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裏邊靠山蔣介石住過的五間亭,小合感覺自己的入神就要被打破了。他進入了一種不害怕不憂鬱沒有美感沒有情調漠視一切美景的高度興奮。當年蔣介石被捉前就住在這裏,他到張學良官邸吃完晚飯回來睡覺,半夜裏槍聲大作,蔣的衛士們非死即傷,蔣從如今打了標記的這個矮窗口跳出去,扭傷了腰,假牙也掉了,顫抖著往山上爬,爬不了多高,躲在草叢裏,後來修了一個亭子,名捉蔣,為對台灣統戰,改為兵諫。五十多歲的老人,身穿睡衣,在冬夜的山上呆了一宿,竟然沒有生病,恐懼激發的能量真是驚人。此時,小合全身發燙,從沒有人想過,張學良此舉是多麽不周密!如果蔣被打死,他的動機就永遠說不清了,內戰的慘禍悲劇責任是任何人所不能承受的,半夜裏,蔣一直沒找到,張學良急得要自殺請楊虎城提自己的頭以謝國人,萬幸,蔣安然無恙,如果蔣在山上患了重病,凍死了,張學良又能如何?最簡單的辦法,請蔣來吃飯的時候,直接扣押就行了。如果要搞戲劇性,可以擲杯為號,刀斧手一湧而入,何必深更半夜,槍林彈雨,冒如此大險呢?這麽簡單的問題,張學良為什麽沒想到?小合滿腦子發熱,對周圍一切不聞不問。考慮到人的感情,簡單化的曆史可以挖掘出複雜的真實,張學良作為一名循規蹈矩忠於等級製絕對服從上司的軍人,抓蔣承受了良心和環境的巨大壓力,以我不在場不見為安慰,試圖以空間上的距離在理智責任良知之間搞平衡,多麽脆弱的平衡啊。分析曆史人物,許多事件可以明白了。項羽不殺劉幫,拿破侖征俄,窮兵黷武,不接受體麵的和平,近代世界許多獨裁者出奇的殘暴變態愚蠢,卻掌握著至上的權力,曆史,打上了許許多多恥辱恐怖或是高貴光榮的印記。如何在大事件中保持自己的活力激情而不失善良高貴而不墮入托爾斯泰批判的所謂天良喪盡的“偉大”,小合寫了篇隨筆,對各種私心和獸行作了惡罵,充滿了理想主義和期待,引起了幾個人注意。 當時他想起很多曆史事件,一直往山上奔去,看看時間不夠了,唯恐別人為等他誤了車,怕別人罵,他未看到傳說的神仙古跡就返回,他還在發呆,但沒多少遺憾的成分。 半坡博物館外,一尊漢白玉的美女雕塑,或許是中國的聖母,最原始的女神女媧娘娘。半坡的原始人住著半圓形沒有窗的土牆茅屋,雖不透光,但可以避風雨。這房屋跟小合小時看到的最窮一家人的房子很相似。但那幢房子沒有牆,隻有個屋頂,住著父子兩人,床上蓋著生產隊補助的紅毯子和舊棉絮,父親病得奄奄一息,兒子時常跑到學校裏撿喂豬的柑桶裏的臭酸菜吃,人人都認識他,給他不少東西。一個冬天半夜,父親死了,兒子跑到學校食堂露在外麵的灶洞裏,坐到天明,把廚師嚇了一跳。“你爸爸呢?”“死了,腳杆都冷了。” 當時的半坡,溫暖濕潤,野花芬芳,水草豐美,森林茂密,異常壯觀的太陽照射著壯麗的風景,讓人敬畏。後來的古埃及人、巴比倫人望著太陽沉思,寫下了偉大的詩篇,有了精確的數學、天文。半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的是綠色食品、穿的是真皮,夜晚享受著健康男女享受的自然樂趣,他們懂得了光明黑暗醜惡美麗,能燒製彩陶,在陶器上描繪出自己的感情,在小合看來,隻要自由,懂得審美,有一位完美的異性,生活永遠就是完美的。 強大的帝國早已同原始人的茅屋一樣被黃土塵封,不可一世的帝王們在塵土裏沉睡,帝王夢變得永恒,比起從大爆炸開始的時間,人的一生實在太短暫了,帝王們修了宏大的陵墓,試圖把死後的時間當做活時的綿延。漫長無盡的時間,讓帝王們恐懼,讓才子佳人們傷懷,讓和尚們歡喜,百姓們平靜。麵對大爆炸開始的空間,人們活動範圍就更有限,現在才開始有了簡陋的飛船,但人的想象力就能消解這一悲哀。上古神話中沒有萬能永恒的上帝,到更符合宇宙的原型。 秦始皇對自己帝國的空間已經很滿意,修了長城加以固定,但他對自己統治的時間隻恨太短,他幹了兩件矛盾的事情,反映出內心的矛盾。一上台他就動用占四分之一的勞力-相當於今天兩億人,修自己的大墳,作好死後享樂的準備,又派人到海外尋找不死藥,希望永遠活下去。這兩件瘋狂的行為,產生了他意想不到的結果,皇陵外圍的兵馬俑陶製殉葬以精湛的藝術成為世界藝術的奇跡。象山丘一樣的大墳令盜賊望而卻步,裏麵水銀瀉地,足以讓始皇多一個戰利品。金銀寶石構成了日月星辰,恍若一千零一夜故事中的魔法宮城,至今無法開啟。尋找不死藥的童男童女到了東瀛,繁衍出了大和民族,有了日本。不過第一位天皇是否徐福,讓人懷疑,能夠自稱太陽之子,建立一個王朝,應當有了高度的文明,不可能把中國的語言文字忘得幹幹淨淨。如今秦始皇陵前立著一塊很小的石碑,作為這座山丘的標記。大家拍了照,站到墳頂,望秦川,山勢低矮平緩,樹木低矮稀疏,淡淡的藍天,一派祥和寧靜,與別處沒有什麽差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