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136)

聽乘客的口音，看他們的模樣，小合知道他們是四川人，回家的民工。他們也打量著小合幾個，目光中有好奇、敵意、敬畏、某種自卑和有個座位的優越。小合所在的地方口音最象四川，他能講地道的川語。他看準了目標，遞上了一支昨晚特意買的煙。“師兄，請燒一杆。”他的笑容中有某種不容推辭的堅韌。他看準的人接受了。“你也是四川人說？”“你老哥也看出來了，正宗的四川人，我們都是學生，在上海讀書，出來實習，到西安去，這幾個女娃兒站不起了，跟你們擠一下嘛，我倒是出門慣了的。”如法炮製，小合讓三個姑娘都有座位了。另有幾個打牌的，小合在旁邊看了一會，也跟著坐了，起來讓小齊。中午餐車一開，幾人衝了進去，占了幾個位子，要了幾瓶啤酒，幾個小菜，慢條斯理，一直吃到關門。姑娘們分了些果脯之類給幾個民工，又繼續回到坐位。小合幾人算是幸運了，幾位教師也一直站著。 　　 下午到了西安，提前兩天來的羅伯斯比爾和樂言又接著，客車到了交通大學招待所。此大學從上海分出，廚師都是老上海人，幾個上海人如小熊貓等講起了方言，廚師們都高興了，給他們的菜特別多。幾位姑娘請小合喝啤酒，小合很高興。姑娘們要吃蛋湯，小合自告奮勇擠入隊列，滾燙的湯廚師給得太滿了，小合一手一碗，湯水浸到了小合的拇指上。小合不能撒手，人太擠了。他抬到座位上，兩個指頭都起了泡。姑娘們大驚小怪，要找藥，小合笑著止住了。“劈磚斷石都不痛，沒什麽感覺。就象消毒。隻是湯裏有人肉味，不知還好不好喝。” 　　 住宿條件很好，唯一不便的就是嚴重缺水，隻有早上兩個小時，下午六點到七點有水供應。車稍微回來晚一點，就可能洗不了腳。喝水不愁，上等西瓜能解渴。 　　 不斷的缺水，環境惡化，昭示著不可一世的唐帝國早晚要衰落。這座光輝燦爛吞吐輻射了巨大能量影響了半個世界讓朝鮮日本等國頂禮膜拜的大都市，無可奈何地隕落了。金枝玉葉霓裳羽衣秦王戰陣漁陽顰鼓都消失於彌天黃塵霧。當年人流如蟻，牆堞巍巍旌旗獵獵，任何一座行宮都比明清皇宮大幾倍規模。馬蹄殘破，晚霞象勝利女神的微笑逝去，曉風中的殘月，如車輪般殘破。晚上，獨自站在大明宮廢墟上，高大的牆堞渺渺升起，恍恍的鬼影在歎息，周圍一片死寂，帝國本就是在白骨場上奠基。這座昔日裏蜂巢集箱謎網似的怪物，很快迷失了鷹隼般高飛的精神，駿馬般奔湧的血力也枯竭，他們的活力、智慧衝不破森嚴羅刹的封建大門。聽不見護城河水，隻有穿金甲的黃沙遙遠的沙沙聲，合著天邊黑暗的節律。 從驪山開始，小合又是一個人單獨行動了。他精力旺盛，興趣古怪，無法跟喜歡照相的姑娘們合拍。景區的飯店看上去十分油膩，毛坑型的廁所離得很近，廁所裏爬滿了蛆蟲，飛滿了蒼蠅，天氣酷熱，連小合也沒有多少食欲。小合通常半個西瓜當午餐，既吃飽解渴又省錢省時間，可以比別人多玩一會。北方的西瓜又甜又大又沙，自擇隻一毛錢一斤，瓜攤上飛著嗡嗡的蜜蜂，充滿詩情畫意。每天傍晚選好一個，網兜裝了，第二天提到車上。去華清宮的那天，小合先和同伴們一起看了貴妃浴池等景。唐代的宮殿早已傾沒，這些建築不過是後人為旅遊興修的，包括一望就是假的貴妃浴池。幸好地下水還沒有枯竭，溫泉水還冒出來，新修的營業澡塘還吸引有錢的遊人。當年楊貴妃和堂妹洗澡，展示著白玉雕一般的身體，一國之尊年老體不衰的皇帝偷看偷窺，大發性欲，同洗同浴。藝術造詣頗高的皇帝有一手吹笛的絕技，改編了霓裳羽衣，光大了馬球遊戲，成為遊戲中水平最高的人。皇帝時期產生了無數慰人心靈的錦繡詩句。嫋嫋不絕的盛唐之音，無數美麗的歌女在宮中紅顏枯槁，形銷骨立，緬懷著被消磨浪擲了的青春和山河破敗前的繁榮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