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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合(86)

(2006-12-08 15:38:22) 下一個
白鶴影遲疑了一下,說:“怎麽說呢?一連幾個小時基本技法的練習是很枯寂的。我很少這樣做。通常心情好時,彈一些古曲子,讓人高興。但彈得多了,神秘感就越來越少。有時靠一種追求完美的信念也能堅持下去。希望自己能譜出新的東西來。古曲讓人熟悉又親切,讓人難以割舍。我也看書,希望尋到某種啟示和神秘。”這方麵的體驗跟小合很相似。他說:“你說得對。我總是在音樂中體會。我父親拉小提琴的場景跟我小時的幻想已經融合,成為童年樂園的一部分了。但我更喜歡中國古樂,技術上的東西一點都不懂,反而是一種神秘的美感,能把最強烈的意誌引向最深最純粹的快樂感奮,有時又給人最哀傷最細膩的柔美,是信心和靈感之源泉。什麽時候,我能聽你彈一曲?”白鶴影笑道:“那隻有你到我們學校,有背著吉它上街的,沒見過抱著琵琶的,欲抱就羞得人全遮麵了。”她說著,臉有些燒。小合並沒有注意,笑著點點頭。
  
“父母對你影響大?”白鶴影輕聲問。“那當然了。從遺傳到教育。他們使我不會成為小人,也不會成為惡人。盡管我可能要讓他們失望了。本質上我是個鄉野的毛孩子,就是城裏人說的鄉下佬。自以為是戲水的寒鴉,平沙的落雁。所見唯有高山流水。”小合麵色入神。白鶴影以手托腮,望望小合,又低下頭來。“你絕不是所謂的鄉下佬。城裏人這樣罵人,說農村裏的人沒有文化,視野不夠開闊,不夠精明。但這樣說的人,本身就缺乏教養,更不懂文化。這不是一般技術訓練能彌補的。農民是有些習性不好,但那種豪爽是城裏人沒有的。隻是現在靠近城市的農村,從土地開始就被汙染了。農村裏許多人把原來好的東西失掉了。土二杆、阿飛也越來越多了。”這些話從她嘴裏說來讓小合驚奇喜悅。白鶴影笑道:“我也差不多是農村長大的,也是那邊的人。而且是少數民族。”小合望望她,十分驚奇。“從口音、言行舉止都沒發現。”她普通話雖不標準,但鼻音明顯,小合則完全沒有鼻音,隻有邊音。白鶴影講了幾句方言,特別把“歌”念成“鍋”,兩人講了幾句,都笑,覺得還是普通話更能表達。
  
白鶴影說:“我父親就是這裏人,在華夏念中文係,看了象五朵金花、神秘的旅伴等電影,滿腦子的幻想要去支邊,在那邊遇見我母親,一位當地的舞蹈演員,差不多算是實現他的夢想了。現在海未枯,石未爛,他們應該是幸福的。”白鶴影笑笑。“小學時我就喜歡象中國古音樂。初中時我父親把我送到這裏音樂學院附中。剛來時,真讓人窒息,要不是當初自己想學音樂,我簡至忍受不了。我費了番力氣才在技法上跟上幾個同學,但文化成績他們就不大行了。我父母已經調省城,為使自己不至枯竭,假期我都回去,但夢已經結束了。一個膽小、單薄的女孩,隻能在白晝喧鬧時去人最多的地方,夜晚最幽邃的地方都不能去,怕歹徒、強盜、猛獸、怕鬼、怕自己內心無法承受的孤獨悲哀。”小合說:“如果有上帝,也隻有在創造中才完整,創造星星,月亮,天空,大地,人。男、女,本身就不完整。但顯然上帝、鬼神都是沒有的。如果真有,這世界就有上個答案和終極,一切也就簡單了。那所有的美的消失就不讓人感歎了,就象那些邀寵的狂信教徒,但他們的功利讓他們失衡了。正因為沒有答案和終極,才有那種審美的洪荒、非功利的悲壯,唯美的幻滅,無聊庸俗和沮喪。當今酒囊飯袋和爬蟲市儈也太多了,要不是文化中有堅固厚實的東西,真讓人無法承受。沒有別的,理智化的情感,道義化的責任是唯一能依靠的。產生於沒有汙染的環境裏最美的詩、樂曲絕不會過時,最專製最黑暗壓迫下暴發的英雄主義也不會褪色。美國的太空飛船播放的是中國古曲高山流水。茫茫太空,何處有知音?”小合覺得自己又要海闊天空激昂起來,搖了搖頭,笑笑,打住了。白鶴影起初微笑聽著他說,後來也變得嚴肅憂鬱了。
  
兩人又談了些日常瑣事,發現有許多共同點。有些是被對方感染摧眠後接受的,渾然不覺。
  
白鶴影偷偷看了看表,小合極大的不快,看看自己的表,隻差十多分鍾碼頭就要關門了。兩人把船劃回去。白鶴影匆匆上了廁所回來,小合偷偷一笑,不快完全消失了。小合把證件還她。白鶴影笑道:“我的地址能不能記住?”“至少能記三年。”小合笑道。兩人並肩走出園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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