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99)

學院是如此的小，但因為有了白鶴影，一進校門，小合就感受到神秘的靈動，一種古老又清新的感覺。時間還早，小合隨意在校園漫步，車上同姑娘的相遇增添了小合的愉快，他隨意地觀察形形色色的人物。有長發的，短發的，光頭的，頭頂上刮去一塊的，假發的，染紅染綠染黃了發的。他們有的穿著茄克，有的穿著長大衣，有的穿著中山服，有的燕尾服有的馬褂旗袍，也有人和小合一樣的牛仔服。他們或低頭沉思，或高談闊論或甩頭擺頸或哼著小曲，都顯得神氣十足，狂態畢露。 　　 時候到了，小合走到她們宿舍門口。他感受到一種神秘的期待，這種期待從童年就開始了。小合深呼吸了一分鍾，輕輕敲門。 　　 那果真是她嗎？綠綢衣服，窄腰長裙，鬢發如烏雲瀑布，眼象黑暗中的寶珠。小合深呼吸了一下，幾乎不信自己的眼珠。白鶴影微笑，望著小合。“今晚演出我就是這個行當，我先為你彈一曲。 　　 白鶴影坐在自己的床上，麵對著小合，輕輕撥了撥弦，有了一串恍恍惚惚玉碎金斷的音符。她攏攏頭發，親切的微笑罩上了入神的專注，在小合眼裏，她成了光焰中心最明媚的部分了。小合看到了唐梅宋柳裸濕的根，隕落的古星辰，山河的空明，白駒跨越千年的奔騰，聽到了死去的健兒們生前的歌，八荒蜒騰，凝聚了固有的堅強，迸發出新的高亢，感到了萬紫千紅的人格，絡繹不絕的血脈，匯入天地的原色。每一個音符，高亢的，清越的，激昂的，柔緩的，嘶啞的，都互相碰撞，擠壓，擊碎了空疏的外殼，成為一瞬的驚心動魄。每一種情感，最幽微的，細膩的，孤曠的，清高的，俗惡的，嘈雜的，沮喪的，悲哀的都得到了提升延擴，交織和融。旋律漸漸遠去，綿綿而終。天籟之樂，女神的樂曲，光影的中心，女神的幽魂閃過，千年的情感，此時對應著。眼睛濕熱酸脹的小合走到她麵前，跪在她麵前。她為此期盼著，她溫軟堅定的手扶起了小合。彈奏中，她女性的端重莊嚴始終保持著，所有的情感隻在指尖眼角。此時，她的微笑，她的淚水把所有的情感融合。兩人用不著說什麽了，緊緊擁抱在一起。嘴唇緊貼在一起，舌頭緊粘在一起，雙手緾著對方的脖頸，聽著心髒的巨大轟鳴，一種無限痛苦的甜蜜。淡淡的香味是小合唯一的呼吸。兩人情感迸發的擁抱是十分短暫的，但感覺經曆了所有的生命，從混混沌沌的胚胎到終結。忽然，小合感到莫名的恐懼，戀人安祥得沒有任何動靜。小合鬆開手，吐出舌，扶她坐下來，把她抱在膝上，頭貼在她胸前，聽著她的心跳，感受她的呼吸。漸漸恢複的白鶴影撫摸著他的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小合輕輕吻著她的眼睛，把她的淚水咽下去。“這是你作的曲，它的美就象存在了千年，決不會消失。” 　　 白鶴影用手輕輕撫弄著小合過於長的睫毛。“這是我近一年來一直考慮的，某些片斷已經接近古曲的水準了，或許可以放到古典係列中而無愧色，但古人那種空靈直觀的美呈現出全然的單純性，人心是更為複雜矛盾的，民樂已經無可挽回地衰落了，但它在我心中總是割舍不去。我試圖把一些現代的複雜表現出來而不破壞那種美，某些局部還可以，但總體上還很欠缺。我受到你很多啟發。”小合把她的手從被弄得發癢的睫毛邊挪開，放在自己的唇上，此時感覺到舌頭嘴唇都隱隱疼痛，剛才被咬破時渾然不覺。 　　 白鶴影壓低聲音。“剛才我差點發暈了。美麗的姑娘很多，但願你不要忘記今日，不要忘記那個瘦瘦小小的人是怎麽對你。”小合的玩笑也變得嚴肅。“對我來說，你是美的萃集者，德的啟動者，智的激發者，靈的慰藉者，欲的滿足者。別的話我現在說不出來，我的油嘴滑舌剛才被你咬破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白鶴影一笑，輕輕給了小合兩拳。兩人心漸漸平靜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