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火車上,小合每天早晨都要鍛練,現在他的肌肉、韌帶、關節、骨頭都渴望著伸展。他來了段禪密功中的輕柔動作,就開始彎腰壓腿,扭來蕩去,時而象醉漢趔趄,時而象猴子遊戲。 不知何時,白鶴影已經站在樓梯口,望著小合,笑道:“多麽漂亮的芭蕾。”小合笑道:“這些動作是練習步伐,靈活性。實戰不是這個樣子。”白鶴影笑道:“在廚房裏最靈活自如的是老鼠,誰也逮不著。”“的確如此。”小合把自己家老鼠的情形講了講,引白鶴影又笑了陣。 老太太活動完,進來,說:“聽鶴影說你會武功?我也喜歡看京劇的武打,能不能讓我看看?”“跟師父學練過一些。”小合笑道。“京劇、還有武功片上的動作是演戲,古代的武技是用來自衛防身殺敵的,可不好看,您看了要失望的。” 三人到了室外,小合先擊了幾拳,興奮起來,施展開腿法,腿象手一樣上下左右忽高忽低,踢踹掃劈,看得老太太目不暇接。小合又拿一個空瓶當短兵舞弄了一陣。老太太有時驚訝,有時點頭,有時沉思,有時拍手。小合收住了手。“你跟誰打過架嗎?”老太太問。“小學三年級時跟一個比我大八歲的學生打過,那是個專欺侮小學生的家夥。我力氣太小,又不能打他的要害,被他打倒了。從此我沒跟誰動過手,除了流氓歹徒,我不會跟誰動手。”“這就對了。”老太太說。“古人還有路見不平之理,但不要興頭起來,一味逞強。現在的流氓都是團夥,有槍,你不要先招惹他們,不值得。”小合點頭答應。 小合幫著白鶴影煮了麵條,用雞湯盛了,又煎了三隻雞蛋當作料。煤氣爐一開,屋裏油煙彌漫,必須把門打開。小合想起小柳家煮麵的情形來。 老太太說:“今天天氣好。你們陪我到豫園轉轉。從前的老城隍廟真是讓人懷念。”白鶴影戴一頂圓形的女式帽子,挽著祖母,小合跟在後邊。老太太身高1米55左右,對老年人來說並不矮,看去端莊富態。旁邊的孫女兒瘦瘦削削,就象未成熟的酸澀青果,從背影看不出什麽可愛,但她的可愛早已在小合心底了。 那天玩得多高興嗬,即便是滿園遊客黑白黃棕摩肩繼踵也成風景的一部分了。小合恍恍惚惚有童年時候說不出的幻想。婷婷娜娜的女孩子們象花草一般在眼前飄動,一心在戀人身上的小合渾然不覺,樓台亭榭假山花木池水殘荷以一種別樣的鮮明映在他的視角,既沒有發為詩的悠遠寂寞,也沒有那種細觀精賞的愜意感覺。周圍的一切聲音都十分渺遠了,這一切真是無法言說。女友光媚的笑容讓他出神的夢景和現實有了某種溝通對應和交流。 小小的園子畢竟太擠了,能休憩的地方差不多都被老太太看不慣的戀人們占據了,竟沒有合適的地方坐。老太太領他們上了茶樓,邊喝邊隔窗望著景致和人流。白鶴影和身邊的茶水讓小合清醒過來。他笑了笑。老太太笑道:“不錯,動如脫兔,靜如處子。” 小合很明白老太太那種被掩飾的惆悵和懷舊。他專注地聽老太太講當年這裏的一切情調,不時用古詩文幫老太太烘托著。老太太高興,喝夠了茶,帶他們到外麵新建的象廟宇一般的店鋪裏吃小吃。上來一籠籠蝦蟹小籠包子,很燙,一咬一汪油。小合並不算喜歡,但還是吃得最多。老太太說:“最正宗的小籠在南翔,那裏有個古漪園,你們可以去看看,我老了,難去了。”小合默默望著她,滿懷尊敬。 老太太喜歡過古典詩詞,能唱好幾種戲曲,上過教會的女子學校,外語流利,彈一手好鋼琴,讀書時就已經和後來的丈夫,當時的資本家少爺相戀,過著幸福的生活,國民黨後期,經濟崩潰,他們幾乎破產了,五七年後,丈夫成了右派,自己在圖書館幹了幾十年,仍然強健。這些消失了的事情中深切的情感體驗讓小合肅然。小合默默望著她,就象對著一朵植根於傳統土壤又被歐風美雨吹綻的花,-花朵就要枯萎了;就象對著這座曆史神話交融城市的幽靈-這座城市很快要變樣了,這樣的老人已經仿佛活化石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