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80)

“詩固然好，能說話也很了不起。紅樓夢上會寫詩的有好幾個，能說笑的隻有一個鳳姐。象古代的蘇秦、張儀、甘羅一張嘴抵十萬兵，叱吒風雲，豈不令人驚奇？”她顯得不那麽拘謹了。烏亮的眼睛望著小合。小合笑道：“你可真象第十二夜中的奧薇拉或是再生緣中的孟麗君。”她臉有些紅，但沒有生氣，臉色看來柔和細膩。小合繼續說：“鳳姐能說是因為她大膽、毒辣的性格，深閨裏的寶釵、黛玉是被埋沒了。今天能說出鳳姐那種話的人很多，能脫口寫出紅樓夢那些詩的人沒有了。至於蘇秦、張儀的機智的確值得讚賞，但沒有起碼的準則，豈不是唯利是圖的不法商販？甘羅十二歲死讓人可惜，夏完淳十六歲就被害了，更讓人難受。蘇秦、張儀是那個社會特定的人物。專製君主和世襲貴族昧於天下大勢，容易讓說客脫穎而出。今天不同了，說話固然重要，但有那麽多專家、智囊，僅僅一張嘴不夠了，最大的本領是能做大量枯燥乏味讓人厭惡的細節工作。口才是次要的，臉皮厚是第一。林彪最最最偉大是病句，這一套並不高明，一般人能看穿這個把戲，但他得到好處，當然，他能打仗，但打仗，他比不上粟裕。王洪文一個流氓還能幹什麽？這樣的事，現在不那麽明顯，但完全擴散，應當能冷靜地想、幽默地笑，憤怒地寫出文字。雄辯，莊子、孟子都是大師，當時他們得到了什麽？但比起蘇秦、張儀，誰更有價值？能說，在西方能成為律師、政客，這跟通俗藝人還不是一回事，真正有什麽大事，藝人們無法駕馭局麵。目前，對於我等，說話有何用？”“用，價值，是不是太功利了？”姑娘問。小合笑道：“尼采還要重估一切價值。美學價值、思想價值，也是價值。”說到此，小合不好意思地笑了。姑娘在場讓他把這些難以出口的話都說了。 　　 一陣陣微風，波光灩灩，蜻蜓翻飛，碧葉紅花，彩色的漣漪，風為裳，水為佩，不止一次，塘邊沒有人，小合幻想著淡幽的美人，這位姑娘並不能和他的幻想重疊，可是她淺淺的思索，微微的點頭，隱隱的笑意，不著聲色的認同都讓小合愉快。她的眼睛並不太大，比小合的還小一號，但幽深靜美，就象映著星光的潭水，讓人隻能看見自己的倒影，卻不真切。姑娘從書包裏拿出兩枚鮮紅的果子托在掌心裏，伸著。她的手指比她的身材要長了許多，骨節突出，手指上有明顯的繭皮。她的認真讓小合有趣，“這是什麽？”小合撿了小的一粒。“水果番茄。”這麽點點大的東西讓小合覺得好玩。他沒有剝皮，囫圇含著嚼了，沒什麽味道。姑娘兩個指頭撮著放在嘴邊，望著小合，小合有些發窘。她又遞給小合山楂餅，巧克力。小合把巧克力都拿了過來，剝去紙，扔回一條給她，把一條吃了一口，揉碎了扔進塘裏。波浪蕩飛，有魚跳起來接著吃了。小合笑道：“這裏有美、人、魚。”姑娘也笑了。又遞來兩點華夫餅幹。小合接過，全用來喂魚。笑道：“你怎麽象喂小孩。要是你送過一隻玩具毛毛熊，我就拍拍它，叫寶貝，哦哦哦，寶貝，別生氣了。”“誰生氣了？”姑娘盯著他問。小合笑道：“我說的是毛毛熊寶貝，別生氣了。”姑娘要笑，咬住嘴。臉紅，又有些生氣了。“剛才我包裏東西太少了。不好意思拿出來。你們桌上有那麽多吃的。你在笑話我，把我當成小孩子。”“你的確是個孩子。”小合站起來，望著她。“聰明靈性的女孩子。你天真、善良、要強、敏感、好幻想，你嗔笑怒惱都是音樂，舉手投足皆為圖畫。你象小天使一樣，指引著你選定的人上升翱翔。”姑娘的臉緋紅，被嚇住了。“你在演戲？”“可能是。”小合笑道。“但沒有劇本，也沒有觀眾。觀眾看了會很肉麻的。這些話你可以看出我的情感和內心。古人說我把心剖給你看，但看去不過是嚇人的汙血淹著跟猿猴、豬的心髒差不多的東西。泡在福爾馬林裏怪惡心的。”這些話把姑娘嚇了一跳，看看小合，絕沒有陷入瘋狂、譫妄，而是一種玩笑。她站起來，大聲說：“你這個人有沒有一句真話？”小合笑道：“‘我從不說真話’，這話的真假已經讓人傷腦了幾千年。你應當判斷我剛才最後一句是千真萬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