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如畫,成蔭的果樹,大片的竹林,淙淙的溪水,碧青的山石,都是小合熟悉的。但這裏距公路六七裏,聽不到汽車聲,隻有水聲、鳥聲,悅人心性。小柳的母親是個善良的農村婦女,一句多話也沒有。他父親當過兵,當過生產隊長,當過石匠,能言善辯而手巧。從住房就能看出他的水平了。四間屋子圍成了封閉的天井,人不在家,安全,在家,安靜。夏日裏隻有灶房才生火,煙囪砌在牆裏,避免了一般農村裏嗆人的煙霧。房子有個十分低矮的底層,用來堆煤炭,人實際上住二層,躲開了潮濕,不會得風濕病。屋子旁邊圈起一小塊空地,雞就放養在裏邊。可惜的是離城太遠,防瘟的藥水隻能在常溫下保存三個小時,運不到這裏,小合來前不久,雞死得幹幹淨淨。小柳的父親傍晚沒事,喜歡跟他們聊天,小合了解了許多趣聞。 盡管用了敵敵畏,蚊香,房前屋後堆滿了蒼蠅蚊子屍體,但仍避免不了蚊蚤的侵襲。要是沒這兩樣東西,真仿佛是在天堂裏。蚊子還好辦,放上蚊帳就行了。蚊子似乎也不大叮小合,但跳蚤就沒辦法了,喂了那麽多牲口,都是活動的跳蚤窩,隻能由它叮了。 天還未亮,鳥兒就歡叫不停。小合躺在床上,沒有一絲思想的念頭,全身說不出的慵懶愜意。這正是他希望的。此時,他喜歡一個人。但他還是盡量跟小柳等上山下河,喝酒吃肉。這些生長在農村裏的人被生活蹉跎得差不多了,全然忽略身邊的美景,正如城裏的人渾然不知環境有多惡劣。生在農村,絲毫沒有浪漫傷感的詩意。對鬼神的相信讓他們覺得沒有和自然疏離。自然就是那個樣子,是他們生存的場所,他們的感受如同山鳥走獸,漠視一切痛苦,樂天知命。在方圓百裏農村,小合沒看見一個山精樹怪那樣美麗讓人幻想的女孩子。姑娘們眼睛普遍清亮柔美,但牙齒很黃,矮胖,鼻子扁平,穿著廉價的花衣。糧食是不愁了,但錢很緊。土特產價格猛漲,說明產品的乏匱。山裏大野獸早已絕跡,香茹木耳有許多人采集,已經難尋。農村孩子十人中難有一個考上大學,年輕人忙著超生。讀了大學的對農村沒有任何感情,把它當成已克服的苦難,沒有誰回來,來了也無濟於事,還不如寄錢給家裏。多虧了每日勞作,如此美好的環境,人們普遍沒什麽大病。 小合對自己的傷感盡量壓抑。在一群樂觀的人當中,這還算容易。他還同一些老人聊天,談荒誕不稽的傳聞,談風土人情,談紅軍,談大躍進,文革。 下河的第二天,他們去爬天雞鳴三省的主峰碧雞嶺。傍晚出發,在山上歇一夜,次日早晨看日出,聽雞鳴。這一類事是小合喜歡幹的。但他更喜歡一個人,體驗會更真切,幻想也更入神。小柳準備約二個同伴。“四個人好打牌。”“那不如再約一個,五個人好輪換。”小合說。他實在不想玩牌。小柳發奇想。“我們抱個公雞上去,聽完它的叫聲就殺了幹,喝雞血酒。這才是品味它的絕唱,安逸不?”“不可。”小合忙阻止。“在碧雞嶺上殺雞,不祥。雄雞一唱,把我輩從昏聵噩夢中喚醒,進入光明世界裏,殺之何忍。”小柳大笑。 找到三個同伴,都是去年高考落榜又奮鬥了一年等結果的,在家悶得慌,自然樂意到處玩。他們都出自同一高中,都認識小合,沒什麽不愉快。吃了麵。在小柳家拿了臘肉、煮包穀,梨,現摘的番茄,燒酒,又在街上買了啤酒、豬腳,就出發了。古人遊山玩水都很快樂,一點不象小合那種傷感入神。寫出的詩乃是純技巧的展示。小合此時也是這種心情。峰脈林泉花草幾乎相似,來不及細看了。一路上,小柳說笑個不停,小合偶而附和兩句。晚霞消失了,雲、貴、川,一派茫然。 上到峰頂,天已很黑了。大家都渴,找個平整處坐下,各吃了個西紅柿,開始喝啤酒,下著臘肉、豬腳,又傳著喝燒酒。小合說了許多話,安慰鼓勵三人,大家都心花怒放,豪興大起,真有人間就在腳下之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