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69)

“我們這些高才生又算什麽呢？留洋博士在美國同樣是下等人，教授中留美博士多得很，算這一行的泰鬥了，有多少錢？有幾個人曉得？工資太可憐了。許許多多官員的兒子可以轎車進出，帶漂亮的女人，那種威風不是這些教授可比。五月，香港著名的歌星到北京來演唱流行歌曲，牛得很。我心頭好激動，可是票價要我三個月的生活費，黑市票更貴了三倍不止。我的許多同學同樣激動，他們會為一部香港的鬧片而發瘋。金龍成來找我，拿著兩張票，我理所當然不能拒絕。我們坐著空調的出租車去，那感覺真好，情不自禁有了可憐的優越感。演唱會上，萬眾一心，流淚，鼓掌，歡呼，周圍誰長得高矮難看好看誰也不會去看，任良心說，那歌星長得遠不及他的幾個歌迷。我心中的神秘感開始消失了。不過是普通的凡人。後來聽說他隻不過動動嘴唇，放的是錄音，又偷了大筆的稅，更不是滋味了。但他的名氣，錢真是讓人羨慕。我自知長得不算漂亮，不敢上台去吻他，去了也是自討沒趣。那麽多女人為那難聽的普通話發瘋，讓人又想罵又想哭。一出場，又變成蟲蟲螞蟻，除了前呼後擁的大官，臉能通用的名星，漂亮與醜陋，差別是微不足道的。我們能坐空調車，與另外的人就有了一些差別。金龍成一直在我身邊，始終保持著微笑和鎮靜，始終望著我，扶我上下車，我心裏發生變化了，‘隻要有錢，包下一個名星都容易’他告訴我這類消息，我接受他了，之前，我哭了一個晚上。” 　　 若有所思的小合拈死一個蚊子。“看過飄了？”“幾乎每個女生都看過，比一般言情小說有深度得多，這本書對我有影響。”小合笑笑。“我看了兩次，都看不下去。隻有斯佳麗初戀那一段讓我感動。姑娘們喜歡巴特勒船長？”“那當然，最有男子漢氣質的男人。”小合笑道：“連他逛妓院也不在乎了？”“喜歡同性戀的賈寶玉又算什麽？”非非反問。小合大笑。目光顯得強硬有了決斷。此時他心潮起伏，超越這一切的意誌比什麽時候都強。“我們某些方麵有些相似，但不同點更多。”非非望著他。“你的理想愛情是不難實現的，因為你認為那就是理想。金龍成也沒有說錯，你很能說。許多姑娘喜歡能說的人。”小合的心思已不在聽她說了。“你說得不錯。你瞧，夜色溫柔，大地一片碧綠，天涯何處無芳草嗬。你瞧，那株玉米，莖杆上葉子上煙須上伏著幾十個麻蚱，它們有自己的歡樂，多麽象齊白石的一幅畫。” 　　 夏天到這裏，不下河等於白來。小合提議別玩了，下河遊泳。大家讚同。小合讓自己的妹妹領了非非到中學後山溪去洗，他領著幾個男的去金曲潭。當年清冥不見底的潭，如今淺了，醫院的汙水也流到這裏，但匯入了那麽多小溪，加上流水的自潔作用，比縣城裏水要幹淨多了。至少看下來還不錯。 　　 小合笑道：“各位都是上過澡塘的人，今晚每人都可以無牽掛地遊，能看見我們的隻有星星。不過，你們要小心。這裏淹死過二十多人，夜裏都要找替身。你們要是誰被抓住，一定求救。”小合率先脫了襯衣短褲，站在大鯨魚背石上，微微作了下活動。大家笑著，都脫了衣服。一個個象剝皮青蛙似的，嘭嘭入水。水多溫暖嗬，隨波逐流又是多麽愜意。 　　 小合連紮了兩個猛子，在水底爬行了好一陣。當年成千上萬的魚在身邊嬉戲，如今，仿佛中了魔法的死水，沒有一條活魚的蹤跡。天青黑，水黑青，一團團黑雲象群鴉亂飛，幽微的星光鋪展在漣漪的波心。水汩汩流，伴著蛙聲蟲鳴。靜颯颯的風流動著暗香味。月亮轉出了烏雲，照著鏡石底。月底花，星星的螢蟲，飄渺的燈，一道閃電穿雲度月，天空黛暗深沉。多安靜的夜空啊，小合取仰姿，默默望著天宇。同伴的笑聲歌聲恍恍惚惚聽不見了，含垢納汙的河水在澄影中變得清明。 　　 大家都不作聲了。金龍成提議回去打橋牌，不慣寂寞的眾人都隨聲附和，大家一齊回來。一路上，小合始終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