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34)

小合勞動了一陣，晚上又壓了壓腿，倒退了兩圈，做了一套體操，看了半夜書，才能入睡。 　　 母親現在所在是中心學校，旁邊是公社，現在叫鄉，學校已是水泥房。但設計者沒有本領，又少經費，把學校修得很不象樣。諾大的地方，隻有兩棟房。一棟有三層，教學樓兼教師家居，另一棟隻有一層兩間，是茅房。所有的房子都是單間。母親有三間房子，單職工中是麵積最大的。一樓一間是廚房，二樓、三樓是臥房。二樓一間塞了兩張床，一張辦公桌，十幾個紙箱，裝著書，曆年的舊被舊衣裳，許多已經經過了老鼠的大劫。三樓一張床，百來斤臘肉，兩壇米，一張辦公桌，十來條矮凳，也不清爽。不遠處中學的老危房半間屋也還有父親留下的數百本書，一些零三把碎，一張破床。這就是他們讓農民們羨慕的全部家當。 　　 第二天，除夕。下午，小合從床上驚醒，滿臉是汗滿身疲憊滿口苦味滿心絕望望著窗。這棟房所有的房間的窗都開朝後麵對著山坡。坡上沒有了原先的莊稼果樹，昔日的美麗盡喪。去年破土動工的財政所營業所已經有人住上，居高臨下，窺視著所有的窗，把除錢以外的隱私也一並搜光。此類單位的人早已先富起來，多數人無事可幹，吃酒賭博，揮霍錢財，讓教師們又嫉又羨，又恨又羞，小合發出的詛咒低沉而凶惡。他想辦些實事，房間必須有窗簾遮護。此前，他最好去住中學的老屋。 　　 鄰居家已經放鞭炮準備吃飯了，小弟弟來看他是否醒，好下樓吃酒宴。小合望著他，就象望著鏡中的童年。兩人太象了，可以交換同年段的相片。小合笑著拍拍他的頭，摸摸他的臉。小弟弟有些窘，不好意思地笑了，漸漸消除了陌生感。 　　 菜已經弄好了，以往要天黑才過年，現在為了看電視裏的春節晚會，家家吃飯提前。小合家一向簡單：粉蒸肉、紅燒雞、烤臘肉、涼拚盤，再加酸蘿卜，煮波菜。今年多了糖醋魚，青椒肉片，還特地為小合把豬皮炸了一大碗。可惜他渴望已久的則耳根不見。 　　 過年，母親允許沾點酒，這已是習慣。但她對小合的酒量增長如此之快很擔心，差不多被嚇壞。小合打開一瓶小弟弟從舊紙盒裏翻出來的獼猴桃酒，一瓶純包穀釀的大曲。兩種酒早已停產，此兩瓶在家中放了五年，是真正的珍品，物美價廉。 　　 小合喝了口果汁釀的獼猴桃，酒味溫醇，微甜、微酸，食欲大開，腸胃在召喚。他大嚼食物，如害餓癆一般。豬皮魚頭雞脖蒸排骨涼豬耳朵他都愛。弟弟妹妹高興得直笑，母親也歡快。“我兒，讀書真是苦，就饞成這個樣了，以後多帶點錢。”小合笑著把豬皮嚼響了。“我這樣吃，象不象武俠小說中的三流人物？”小弟弟笑著。“三流角色都很強壯威武，你不象。”小妹妹也說：“三流人物沒什麽心事，你這麽憂愁，這麽瘦，應該是一流好手。”小合笑道：“那是小說編的，水滸就比較真實，魯智深、武鬆、當今的拳擊手，都是高大威猛。賈寶玉今天變成了窩囊的特級殘廢，林黛玉臀太小、胸太平，早已不是男男女女心中的理想戀人。”母親生氣了。“不帶著妹妹弟弟講學習，講這些庸俗得很，又無聊。”小合笑道：“今天過年放假，該好好娛樂。這也是學習。文科學生不能象理科，死讀書不受歡迎，也混不走。”小合繼續喝酒。“再說現在的書，讓人庸俗，奸詐，瘋，傻的多，很多東西要比著現實學。”“你能認識到這個，我很高興。”母親調侃中帶著愛憐，笑望著他。小合有些難為情，把自己進去時捉蛇大紅褲衩並陸小慧競選等事講給他們聽。讓大家笑得彎腰低頭，一粒飯還嗆到了小妹妹的氣管裏。小妹妹喜歡畫古裝仕女，憑想象畫，畫出的臉蛋漂亮。她問：“那邊的姑娘真是漂亮得很嗎？到什麽程度？”小合放下筷子。“怎麽說呢？你沒見過鬼，想著就怕，真見著了，你不知是鬼，也不怕，見到仙女也同樣，沒什麽大感覺，跟電影上差不多吧。” 　　 獼猴桃酒已告罄，大曲也去掉三分，母親不許喝了，看看已七點多，差不多了。母親妹妹忙著收拾桌子，好看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