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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合(7)

(2006-10-15 18:33:42) 下一個
我們抄近道。我的腳好了大半了。連翻了幾道牆。還踩過一個豬圈兼廁所的頂上。圈裏的豬直哼哼,廁所裏還有人放大屁。我們穿過豆子地,包穀地,手臂、脖子都被劃了道道小血痕。還有條毛毛蟲掉到我脖子裏。這一段河水又髒又臭,又黑又渾,還漂著些死耗子。我們沿堤往上遊去。河堤上草深,不時有青蛙嗵嗵入水。河堤窄了,有一段塌了。我們跳到對岸繼續走。太陽曬著傷口,又癢又疼,刺鼻的臭味更濃了。前麵酒廠堆著爛酒糟,讓無數蒼蠅狂喜、陶醉,生育並享受無尚的美味。一連幾所房子,廁所都通河裏,蒼蠅的孩子曬太陽爬上堤。醫院的汙水、膿血、破布條也灌進河裏,長大了的蒼蠅亂飛。一群鴨子嘎嘎叫著在水中遊戲。河裏泡著個死孩兒,明顯看出男性生殖器。這可不常見,棄殺女嬰,亂掛在樹上,丟在地裏,倒很普及。“河水滔滔,逐我心潮,麽兒啊,不是老娘不愛你,而是有你泄露了天機。”表哥唱了一首歌。他們的語文教師一上課盡講此類問題,受到大部分學生歡迎,認為生動有趣。這麽髒的水,還要從非非家門口流過,流到我家那裏,我和她盡管住在河頭河尾,但不飲這一河水。
  
過了醫院後牆,走了一陣,前麵一片金黃油碧紅暈,肥力十足,南瓜、番茄、辣椒好得很。我們一人順手摘了一個西紅柿,掰開就吃起來。我還有些惡心,邊吃邊從口角流出汁液。
  
我們到了能洗澡的水潭。一綹綹瀑布,珠簾飄飛。我躍入齊臀的水裏,任由瀑布直激我滿是雜念的頭和心。一隻隻蛤蟆青蛙孩兒嘭嘭入水。青蛙不見了,蛤蟆卻毫不在乎遊來遊去。一條褐黑短粗的水蛇遊過來,把表哥嚇得夠嗆。這裏的人都怕蛇,我怕的卻是蛤蟆、老鼠之類。我小時玩過不少蛇:紅脖三角頭、黑皺皺金環圈、碧綠青竹、白青菜花。如今都不多了。
  
洗夠了,我們從大路往回走。剛過醫院大門。我那強健的心髒就搏動得讓胸膛受不了。我不得不深呼吸。前麵是非非父親單位,她父親有一套房子,非非有時住在這裏。好幾次下了晚自習,我站在這門口發呆,無聲地歎息。我扭頭望去,大院深處長著幾棵泡桐樹,掠著些花花綠綠的褲衩和衣服。大門口貼著標語:“養狗者速來把針紮,不紮者又殺又罰。”“扯毬蛋!是打針還是閹人呀?”表哥笑罵。“是殺人還是殺狗啊?這是套的結紮那一套。我們小時到處是土狗,母狗沒人吃沒人喂都野了,我們一見到就打,差不多絕種了。我爸爸兼過捕殺隊長,好歹弄了幾床褥子。現在隻剩下些哈吧狗,狼狗。媚起來咬起來都難受。”
  
“這裏麵聽說住著個漂亮姑娘。”我試著說。渴望談談非非,望梅止渴。“可能吧。”表哥沉思著。“反正比我們體校強。我們的姑娘都基本是五大三粗。隻有一個打排球的二傳手,被封為小鹿純子。為了她,我天天看打排球。”表哥此時的表情,就象中國女排輸了球。
  
街上遇到他的幾個朋友,硬拉他去喝酒。我也遇到一個老同學。他們要聚會。他笑道:“考上北大的金龍成和清華的非非也要來。他們已經好了。”他不知道這話讓我多痛苦。我沒讓他看出來。我推說有事,不去。我抬頭挺胸,哼著歌,走回表哥家裏。
  
媽媽、舅母、表姐、表妹正剝嫩玉米。媽媽談笑風生,很高興。“黃孃孃找到一張郵車,明天你就可以動身了。此時你到貴州畢城了。”舅母也高興。“老二野得很。別管他。炒了包穀就吃飯,早點休息。”表姐看我表情不對,也安慰。“郵車挺舒服的。我坐客車總是吐,坐貨車還想吃肉。”
  
吃過飯,起風了,天氣涼爽,卻停電了。我們坐在院壩裏納涼。邊趕蚊子邊聊天喝茶。說起上路來。舅母對我們這樣帶錢也很讚同。“這樣分開裝好。遇到強盜,我沒有錢,你好說咬我一口?”“這些隻能叫賊,不能叫強盜。”媽媽頗為不屑。“真正的土匪強盜是要拿著刀槍的。我家的老房子,舅母你可能也曉得。那堵圍牆多高多厚。到晚上,關上門,萬無一失。我小時喜歡騎馬,也喜歡晚上從狗洞裏鑽出去玩。我家的狗老黑、老黃,怕有小牛兒大,哪象現在這些狗尾巴?有回有條狼餓慌了要咬我,被我家的狗咬死了。鎮上被搶的那回,我已睡下了。隻聽見遠處象放炮仗。家裏亂起來了,我光腳跑到上房。我舅舅正躺著吹鴉片,臉都被煙遮得看不清楚了。他說:“怕啥子。土匪不會來。”家丁們喊:‘二爺出去了,二爺出去了!’我爹帶走了多半的人和槍。我媽哭了。遇到埋伏還了得。好在狗在前邊。我爹到鎮上,強盜已走了。好幾個婦女被糟蹋了。我小孃用香烙爛了臉,土匪竟沒有動她家。就因為這,土改時她吃了大苦頭。人家總說她藏了財寶。把骨頭給她打斷了。她倒真的藏了些東西。我表妹她們金銀、玉器都有。”表姐插話說:“小時我見過這位姑奶奶。臉怕人得很。小娃兒夥望著她就躲,有的甩石頭打。”母親說:“最要不得了!我家的老房子被征用做了區政府,我家的墳山先被盜,又被開山炸掉了。那兩條狗才可憐,被土改的人用槍打死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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