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5)
(2006-10-15 15:51:35)
下一個
下雨了,我呆呆站在廁所旁邊,靠著那棵糞水滋養、葉茂根深的大梧桐樹。癡心盼望她上廁所時能望她一眼。我愛上她的一切了。她的黃牙,她的傷疤,女神謫凡了。我夢渴魂望這兩個地方,一如教徒渴望教主的裹屍布、指骨,我崇拜她,一如教徒崇拜教皇。我被自己的愛壓縮得無限渺小,每天要轉上千遍渺小自卑的念頭。立在樹下的怪誕舉止已讓人注意了,但我本就是怪人,也不足為怪了。
我的愛如此陰鬱沉重,就象心上上了貞潔鎖,痛苦單純沒有性欲,不能跟人交流減輕症候。聽傳聞說:非非常跟金龍成討論數學、物理、人生哲學,可投機了。金龍成何許人也?這麽說,非非並非高貴如女神,不可接觸。要沒愛上她,再不愛她多好呀。但正是她觸及了我心靈的最深處,我說不愛她了,正如小孩說要離開父母。小孩離不開父母,我對非非的愛已深入骨髓了。我寫了一封大言不慚的信,情感泗流,除了愛我的人,誰看了都會臉紅。我把它撕了,另寫了一封,簡短有力,類似軍事將領戰前的動員演說。我把它寄給非非了,我期待著高考後她的答複,並對一生承諾。
我的精神恍惚招致了後果。六月十九,我象個瘋子,象個狂信教徒,全身劇烈運動,又爬上一棵樹,摔下來了。幸好我抓住了一根幼枝,它斷了才落地。我醒過來,在醫院的床上,幾個朋友正玩撲克。“哦,你醒了,安逸了,要不要幹東西?你望,有桃子、李子、花生、雞蛋。”“誰來過?”“好些都來了,狐銀、白貓、楊二皮囊、刀斧手……還有好些姑娘,她們捐的住院費最多,好姑娘,你人緣也好。”“大概我暈了一陣,說胡話了?”“當然,你念那個姑娘的名字呢,隱私暴露了吧?別裝什麽天真,純潔,冷酷了。”他們一直逗著我,怕我憂愁。非非跟一群人進來,幸好沒有金龍成。她對所有人都熱情,都打開心靈的窗戶。她的眼神沒有了溫情,隻有憐憫。她隻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好好養傷。”既然寫了信,我此時沒什麽好說,她如此冷淡,讓我不得不矜持。
母親聽到消息,冒著暈車的痛苦趕到城裏。她邊罵邊痛,大驚小怪了好一陣。檢查下來,輕微腦振蕩,沒有傷著骨頭,牙齒碰掉了兩半顆。非非不會再來了,我不想呆在悶熱的醫院裏,朋友們用手推車推我上班車,送我到家才回。傷口的疼痛掩蓋了我的秘密,但煎熬太過分了,複習沒有效率,也無法修身養性,連紅樓夢也看不進去。仙鬼佳人都讓位於非非。我整夜整夜失眠,全身酸熱癢疼。任何反抗都讓人有更難受的焦灼、亢奮。母親並不知道我心中之鬼,她勸我不行的話,不要高考了,免得誌願低不就高不成。我不能這樣呆下去了,無論如何,高考是要去的。朋友們來接我了,他們攙著我,我背叛了他們的友誼,一次也沒有想起他們。
7月6日晚上床,強製入睡。半夜,被苦惱、絕望、虛無、淒涼摧醒。下來上了廁所,坐在球場邊大樹底。蛾眉月已沉下去了,無數的星星對著無數的眼睛,眼睛裏充滿渴望,飽含淚水。我眼睛對應的是金星,滿腦子非非的信息。校園裏真熱鬧嗬,一根根蠟燭,一盞盞燈,一對對男女,一疊疊身影。哪來這麽多情人?他們或促膝談心,軟語溫存,或嬉笑怒罵,糟蹋漢語。“我的媽哎,我就是種地的命。我倒過了三年好日子嘛,就是報答不了家裏頭。我又要去種地啊,家頭要逼我結婚……”一個報十八歲實則二十五歲考了兩次的女生哭泣。“不羞啊不羞,讀書不成戀愛不成流狗尿生羞羞。”“咋個越活越沒出息了!”“人未老,還沒考,別先嚎!”人們對大齡女生不同情。我踣著過去。“我的大姐,你盡情地哭吧,願所有的鬱悶、煩惱、懷疑都隨淚而去,你將輕鬆成熟而自信,今年一定能考取。”眾人驚疑,又大笑不已。女生不哭了。她後來考取了農校,分了工,結了婚,生了娃娃,要讓娃娃拜我為幹爹。說出這番話,我心裏高興,暫時掙脫了銼骨的傷疼。
天明,星光黯淡下去。我打起精神,邁進考場裏。7月9日晨,考完了外語,我胸悶、惡心、想嘔吐、關節疼,站立不穩。非非就在前麵,男男女女,談笑風生。她沒有絲毫的憂鬱。我真想衝上前去,又怕失控遭人笑,糟蹋了這份感情,再說踣著腳追上可不容易。非非嗬非非,數月 的感情蘊集,怎麽就消散幹淨?哎,她並沒有看見我,她考得很好,她或許正想著給我回信,我還是等著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