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熊一家

快樂,溫暖,自信,獨立
正文

孩子們決不可嬌養,粗服淡飯足矣。”

(2007-11-15 12:03:52) 下一個

前些年,當“紅岩”熱又一次席卷而來時,已“知天命”的我又一次瞻仰了“紅岩史跡紀念展”。不過不是在少年時經常去的重慶烈士墓,而是在北京天安門廣場的曆史博物館。在眾多珍貴文物中,我尋覓到那份從未在記憶裏消失過的江姐的遺書。我佇立在它的麵前,視線仿佛凝固在存放這份遺書的玻璃匣子裏邊。

  這是江姐在1949年8月27日從監獄裏寫給她的親戚譚竹安先生的一封信,兩個月後江姐就壯烈犧牲,而那時五星紅旗已經在大半個中國高高飄揚。江姐的遺體被敵人投進了鏹水池,致使她屍骨無存。這封信就成了江姐留給親人的絕筆。

  從1949至今,時光走過了半個世紀;從重慶渣滓洞、白公館到北京天安門,共和國已幾經天翻地覆。然而無論遭逢什麽艱難險阻、曲折坎坷,我的耳畔總是回蕩著江姐在絕境中從不絕望的聲音:“……假如不幸的話,雲兒就送你了,盼教以踏著父母之足跡,以建設新中國為誌,為共產主義革命事業奮鬥到底。”“孩子們決不可嬌養,粗服淡飯足矣。”

  早在我念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重慶日報就曾以整版篇幅,詳盡報道了江竹筠烈士的感人事跡。記得我的班主任老師竟然不惜捐出一節她一向很看重的算術課,為我們朗誦完這篇長文。講台上下,師生哭成一片。

  與此同時,重慶話劇院也排演了話劇《江姐》。首場演出,觀眾席裏便泣不成聲。其中哭得最傷心的是一個戴紅領巾的小男孩,他的名字叫彭雲,即江姐在信裏提到的“雲兒”。那天晚上,他的養母——譚竹安先生的姐姐譚正倫媽媽才第一次告訴他,台上那位英勇不屈的江姐便是他的親生母親。我相信自那以後,不僅是彭雲,還有我,還有數以億萬計的世界上正直而善良的人們,都記住了這位巾幗英雄的名字。

  1959年秋天,我幸運地考進了重慶市一所重點中學。報到那天,我從我們班的花名冊上,驚訝地發現了彭雲的名字。從此我們不僅同窗共讀了六個寒暑,還成為並肩工作的同事:初中時他任團支書,我任中隊長;高中時我任班長,他仍然任團支書。那時我們全班都住校,同學之間朝夕相處,親密無間。

  中學時代的彭雲從外表上看,除了腦袋特別大——因為這個原因,小時候江姐的戰友們都戲稱他為“小老虎”——和戴著一副“缺腿”的眼鏡(掉了一根眼鏡腿,他一直用棉線代替套在耳朵上)以外,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然而我們這個班卻因為有了他而與眾不同。不僅學校對我們備加關愛,為我們選派優秀教師,創造盡可能好的學習條件,而且市裏對我們也另眼相看,有什麽重要活動常會邀請我們參加。隻要彭雲在公眾場合亮相,必然會造成轟動效應。

  有一次,我們在曾囚禁革命誌士的監獄渣滓洞——那是我們每年至少要去兩次的地方,一次是清明節,一次是烈士遇難日——舉行紀念活動。一不小心“暴露”了彭雲的身份,“牢房”樓上樓下頓時擠得水泄不通。為了安全起見,我們班一位男同學趕緊換上彭雲的衣服,戴上他的眼鏡,和他調了個“包”。另外幾個比他高大的男同學則架著他往外“突圍”,好不容易才“越獄”成功,擺脫“追兵”。

  我看到了江姐遺書

  我們班最出名也是最繁忙的時候,要數小說《紅岩》出版發行之際。在那以前我們有幸先睹為快,不過小說原先的名字叫《禁錮的世界》,正式出版時才改為《紅岩》。從此《紅岩》不僅風行全國,而且漂洋過海。小說又一次將“江姐熱”推至高潮。來自全國乃至其他國家的信件雪片般飛來,平均每天都有好幾十封,多的時候有一兩百封。這些信件洋溢著對革命先烈的崇高敬意,也充滿著對烈士後代的深切關懷。彭雲總是與我們一道分享這一份份濃情厚意。我們的心被溫暖,被融化,有時難免因激動而有些忘乎所以。然而彭雲卻從不聲張,從不驕傲,始終如一地保持著低調。我曾經納悶,小小年紀的他為何能夠如此冷靜。直到有一天,他請我們去他家,給我們看了江姐的遺書後,我才真正明白。

  那是我第一次讀到江姐這封信。信是用竹簽子蘸著用燒焦的棉花和水調製成的“墨水”,寫在一張巴掌大的毛邊紙上的。雖然隨著歲月的流逝,紙有些發黃,字也有些褪色,但是江姐那蒼勁有力的筆鋒,那對時局入木三分的分析,那對理想和信仰毫不動搖的忠誠,那對兒子和親人難以割舍的深情,都融入其中,讓人銘心刻骨。更何況,那時的江姐正身陷鐵牢,飽受酷刑,而且生死未卜!我還是第一次這麽直接、這麽貼近地讀到一封烈士的家書。我為這封信所迸發出的精神力量和透射出的理想之光所深深震撼,同時也明白了彭雲的謙虛和自律來自何處。從此,我們教室的牆上掛上了江姐語錄:“孩子們決不可嬌養,粗服淡飯足矣。”“盼教以踏著父母之足跡,以建設新中國為誌,為共產主義革命事業奮鬥到底。”

  那時正值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全國人民都在挨餓。雖然政府和學校對我們班有特殊照顧,讓我們自報口糧標準,但我們全班同學都一致選擇了最低等級,彭雲也不例外。因為身體消瘦,他的頭顯得更大了,可深度近視眼鏡後麵那雙酷似江姐的眼睛卻仍然炯炯有神。“粗服淡飯”雖然虧欠了我們的身體,但是江姐的形象鼓舞著我們,這點困難算不了什麽。大凡學校裏有什麽學習競賽,彭雲一定名列前茅;有什麽評比項目,我們班也一定榜上有名。就連出牆報,也是每回都得第一。

  “文革”中的考驗

  彭雲的父親,即江姐的丈夫彭詠梧,也是一個響徹巴山蜀水的英雄名字。在一次集會後的突圍中,他為了掩護群眾,隻身一人將敵人引到相反方向,終因寡不敵眾而犧牲。慘無人道的敵人當場將他的頭砍下來,懸掛在城門上示眾,而江姐那時正滿懷激情趕來與他並肩戰鬥。在事後寫給譚竹安先生的一封信裏,江姐傾訴了這個消息給她帶來的那種“叫人窒息得透不過氣來”的痛苦。但緊接著,她又寫道:“……你別為我太難過。我知道,我該怎麽樣子活著。”“……我記得不知是誰說過:‘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裏死去,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中活著。’……所以他是活著的,而且永遠的在我的心裏。”被彭詠梧救出的老百姓懷著極度的悲痛,冒著生命危險,分兩處掩埋了他的頭顱和身體。一九六一年我們讀初二的時候,當地政府特地邀請彭雲前去,隆重舉行了彭詠梧烈士的遺體合葬儀式。

  不料到“文化大革命”時,“四人幫”出於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誣蔑彭詠梧、江竹筠所領導的川東地下黨和遊擊隊都是“叛徒”、“黑幫”,並且關閉了紀念場館,毀掉了珍貴文物,企圖抹掉這段曆史。那時我正在四川最貧困地區之一的大巴山插隊落戶,無論是肉體之苦還是精神之苦,都令我和知青同伴們瀕臨絕境。支撐著我們勇敢地活下來,為自己曾經有過的理想和信念奮鬥到底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有江姐、彭詠梧們的光輝形象與我們同在。無論在任何政治高壓下,我從不相信用自己的生命去拯救鄉親的彭詠梧,以及明知新中國已經誕生、卻慷慨就義犧牲在敵人屠刀下的江竹筠,會是什麽叛徒!

  同樣,在高中三年級即“文革”前一年,社會上“左風”盛起,我們班被樹為市裏“貫徹階級路線”典型的時候,彭雲也從不相信我們這些非“紅五類”子弟會是什麽“反動階級的孝子賢孫”。有一次他對我說,那些無中生有製造人間悲劇的人,“將來會變成修正主義”。現在想起來,他的話難免有些幼稚,但卻讓我得到了安慰,看到了希望。後來我在被剝奪上大學的權利之時,勇敢地選擇了“上山下鄉”的道路;十三年後,我又托“改革開放”的福考上了大學。彭雲當年則以優異成績考上了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

  高中畢業以後,我們天各一方,至今已三十多年,但我們從未中斷過聯係。雖然曆經磨難,我們卻始終保持著中學時代那份純真的友誼。也許是因為無論身在何處,我們走的仍然是同一條路:一條先輩們用熱血和生命鋪成的路,一條通往全人類美好明天的路。

  摘自《水咬人》,盧曉蓉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1月版。

相關新聞:

2006年10月2日,央視電影頻道《流金歲月》欄目播出了《烈火中的永生》專輯,....節目播出之後,記者采訪了江姐原型——江竹筠烈士的兒子、遠在美國馬裏蘭大學任教的彭雲,他向記者講述了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畢業於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的彭雲現在居住在美國,是馬裏蘭大學計算機係教授。他的母親江竹筠是四川自貢人,父親彭詠梧是四川雲陽人。父親和母親都是抗戰初期就入黨的黨員,母親入黨時19歲,而犧牲時才29歲。。。。。。。。我和哥哥一直很努力,哥哥考入了四川大學,1965年我考入了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由於我是江姐的兒子,我一直都在嚴格要求自己,處處都要為先烈爭光。”。。。。。。。。。。。1977年,恢複高考和研究生考試以後,彭雲感到自己的知識遠遠適應不了現代化的需要,於是,他報考了中國科學院計算機所的研究生,並以優異的成績被錄取。隨後,他又考取了第一批公派留學生,赴美國馬裏蘭大學深造,先後取得碩士和博士學位。妻子易小冶先是陪讀,後也取得了教育學社會學博士學位。現在,彭雲是馬裏蘭大學計算機係終身教授。。。。。。。。彭雲告訴記者,央視電影頻道《流金歲月》節目在錄製時曾邀請他參加,但由於他當時有課在身不能前往,才讓兒子彭壯壯代替自己參加節目的。彭壯壯是江姐惟一的孫子。。。在美國,他得以在全美中學生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中進入前十名。雖然,壯壯因當時沒有綠卡無緣進入國家隊,但他還是獲得了具有少年諾貝爾獎稱號的美國中學生“西屋獎”,這也是目前華人中學生惟一獲此殊榮者。。。。。在美國中學畢業後,彭壯壯考入哈佛大學數學係讀本科和研究生,畢業後又考入普林斯頓大學讀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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