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滿油汙的吊扇葉片嘩嘩旋轉。
飯桌上一片狼藉,燈光照得鐵哥的額頭和膀子油光水滑。他幾個兄弟聽到三萬塊,眼睛亮成燈泡,拳頭握起來,肌肉鼓老高。
鐵哥眯眼瞧了會兒彭野,說:“我就該看出來你不是遊客。”
彭野沒有笑意地笑了笑,拿下巴指指那服務員,道:“聽他說話的口氣,你和萬哥不是一路。奉勸你別趟這渾水。我沒三萬給你,但一定要帶走相機。”
鐵哥:“你這相機裏頭有值錢的東西?要這東西的萬哥是誰?”
彭野:“盜獵的。”
鐵哥稍稍一愣:“你又是誰?”
“達傑保護站三隊隊長。”
鐵哥說:“兄弟,我不為難你,放你走,那萬哥過來我還能說你們沒來過。但這相機你必須得留下。有錢不賺,那是混蛋。”
彭野不和他廢話,握緊程迦的手大步朝門外走。
“你這就不客氣啊。”鐵哥眼神示意,手下的黑背心男人衝上前去抓程迦的肩膀,手還沒落上,彭野攔住他的手掌,反手一擰,黑背心齜牙咧嘴,瞬間扭著手臂跪倒在地。
另一紋身男見狀,出拳衝過來。
彭野於是下了狠手,哢擦一聲,把黑背心的胳膊擰脫臼了。
彭野一手把程迦扯過來護進懷裏,轉身一個回旋踢,掃到紋身男太陽穴上,紋身男轟隆撞倒向餐桌,涮羊肉火鍋盆翹起來潑他一臉。
紋身男哇叫著倒去桌子底下。桌子翻了,滿桌剩菜杯盤滑下去砸得粉碎,蓋他一身。
鐵哥黑了臉,親自上前和彭野打。
另一肌肉男瞅準時機,拽住程迦的衣領把她從彭野身邊拎過去,劈手就奪她的相機。
程迦抓起桌子上的白酒瓶子用力砸向他腦袋,瓶子破開,玻璃四濺。肌肉男絲毫不受影響,輕蔑地咧嘴笑,突然奮力一巴掌打向程迦。
程迦手中破開的酒瓶紮向肌肉男的臉。後者揚起的巴掌還沒落下,就捂住臉上的玻璃瓶子慘叫。
鐵哥和彭野很快分出高下,鐵哥雖然非常健壯,身材像練健美的,但打架沒有章法,格鬥不如彭野,身高腿長比不過,也沒彭野靈活。
他空會使蠻力,卻近不了彭野的身。
他越打越怒,抱起木椅子砸,彭野一出腿便踢飛。
鐵哥發怒狂吼,手上肌肉暴起,一拳打過來。彭野握住他的手腕一扯,帶動鐵哥往前一撲,彭野另一手手肘抵住他後頸椎往牆上一摁,鐵哥的胖臉壓癟在牆上。
程迦聽到外邊車輛的聲音,跑到窗前一看,不遠處,吉普車車燈貫穿黑夜。
“他們來了!”
程迦轉身把房裏的鐵屏風推倒,彭野把鐵哥提起來,一腳踹向屏風。
屏風砸向鐵哥。
程迦敏捷地跳過滿地的玻璃木屑剩菜和人,跑向彭野,她抓住他伸過來的手,和他一起跑出去。
男服務員捂著腦袋蹲在門邊不敢吭聲。
彭野單手把他拎起來,他抱著頭貼在牆上哆嗦,彭野從他口袋裏搜出一樣東西,拔腳就走。
兩人飛速走到樓梯口,聽見樓下一群人進門,這麽下去會迎麵撞上。
程迦抱緊相機,問:“上樓頂嗎?”
“不上。”彭野拉著程迦往回跑,到走廊盡頭,他推開油膩膩的藍玻璃,來沒開口說什麽,程迦就抓著窗戶框往窗台上爬。
彭野不知怎麽,在緊張逃生的間隙裏,竟就笑了一下。
他彎腰握住她的腿根,把她托上來,程迦順利翻到戶外,窗外一片漆黑。
程迦順著防盜網往下爬,彭野一躍跳上窗台,回頭看一眼為首的人,記住了樣貌。
萬哥他們已衝上樓梯間,上了走廊。
兩三米高的防盜網,彭野手腳並用兩秒速降到地麵,喊:“程迦。”
程迦才爬了一米,也不管了,鬆開手就往地麵上跳,被彭野穩穩接住。
彭野把她護在身前,往飯館院子後邊跑。
“砰”一聲槍響,萬哥的人趕到窗邊,朝黑夜裏開了一槍。
程迦抖了一下,問:“你沒事吧。”
“沒事。”
程迦問:“帶搶了吧?”
彭野說:“帶了。”
但隻有兩枚子彈。
彭野壓低程迦的身子,匍匐到牛棚邊,看一眼院子後門,插著門栓,完全暴露在對方的視線範圍內。從這兒走要開門栓,會瞬間成為靶子。
身後的人一溜串兒全爬下防盜網,鐵欄嘩啦啦地響。
後院漆黑一片。有人打了手電筒照,草棚,穀倉,農具,什麽都有。
彭野和程迦躲在堆稻草的木板車後。
彭野撥出槍,開槍會暴露行蹤,他示意程迦往牛棚左側的草垛子那邊走。程迦壓低身子溜過去。
待她安全轉移,彭野瞄準手電筒的燈光,
“砰”一聲槍響,彭野瞬間衝進左側的草垛。
手電筒光在空中旋轉墜地,數發子彈打向牛棚。
有人慘叫:“我的手!我的手!”
彭野溜到程迦身邊,下巴揚了揚,指向一旁的打穀機。程迦立刻明白,迅速爬上打穀機,翻上院牆,看彭野。她伸手拉他,他搖頭表示不用,兩三下跳上打穀機。
院中央的人不敢開手電筒,罵罵咧咧朝牛棚射擊。黑暗中,有個聲音怒吼:“媽x的別給老子浪費子彈!”
槍聲停止,院子裏瞬間安靜。
沒有槍聲掩護,彭野抱住程迦跳下高高的牆壁,位置暴露。
喊聲槍響追過來。
彭野拉上程迦繞小路往外跑,一直跑到飯館正門旁的小巷子裏。馬路上安安靜靜,隱約幾個灰蒙蒙的石頭屋子,像死亡之城。
彭野帶程迦跑去對麵的巷子,藏進黑暗的陰影裏。那裏停了輛摩托車。
程迦問:“這誰的?”
彭野拿出鑰匙串,說:“飯館那服務員的。”
程迦:“好,我們快走。”
彭野:“這條巷子走到底,是我們白天停車的地方。”
程迦意識到了,抬頭。月光灑在他俊朗的臉上,清清涼涼。
“你什麽意思?”
彭野把越野車鑰匙塞進她手心,說:“拖著你束手束腳,我們分頭走。你開車去班戈村長的村子,在溪邊獵戶的木屋裏等我。”
程迦有一秒沒做聲。
他的黑眼睛在夜裏又亮又冷,說:“我們在那兒會合。”
程迦:“那你呢?”
彭野說:“我引開他們。”
程迦張了張口。
不遠處又響起槍聲,人聲漸漸靠近。
程迦要說什麽,彭野把頭盔拿下來套在她頭上,一瞬間,外邊的聲音變得模糊。
他捧著她的頭盔,彎下腰,目光與她齊平,他叮囑:“程迦,這一路保護自己,和我在獵戶的木屋裏會合,你做得到嗎?”
程迦點頭,說:“做得到。”
“好姑娘。”他摸了摸她的頭盔,把槍放在她手裏。
因他俯身遷就她的身高,他的臉隱匿在牆角的陰暗裏,看不太清。
程迦輕輕抖了一下:“給我這個幹什麽?”
“保護自己。”
“那你呢?”
“我不是他們的目標。”
他這話一點兒都不讓人信服。
但程迦什麽也沒說,聽他的安排,收好了槍,說:“我等你。你要回來。”
彭野“嗯”一聲。
“我走了。”她轉身,頭也不回跑進漆黑的小巷。
程迦一直沒回頭,走了沒多久,就聽見摩托車發動且呼嘯遠去的噪音,有人的喊叫和追趕聲,槍聲也追之遠去。
她走得越遠,世界越安靜。隻有鞋子踩在沙地上的聲響,隔著頭盔聽不太清。
沙漠之村的夜晚空曠安靜,月光灑下來,她在死寂的荒村裏急走,頭盔裏自己的呼吸聲格外清楚。
她很快走到白天停車的地方。
四周很安靜,因為彭野引著那幫人遠離了這塊區域。
她坐上車,立刻發動,卻發現後邊有輛停靠的車如鬼魅般跟隨過來,夜太黑,看不見裏邊的人影。
程迦猛打方向盤,大踩油門飛馳而去。
出了村子,月光如水銀,灑滿銀色的沙漠,程迦的車極速飛奔,沙塵飛揚,身後的車緊追不舍。
十幾分鍾,後邊的車死咬著她不放。
車速太快,越野車在沙地上瘋狂顛簸,程迦的心卻異常冷靜。她並不急於甩開身後的車,等待著。
她很快來到白天經過的一處拐彎很多的沙地。
程迦看準了時機,路經一個彎度最大的拐彎處,她突然減速拉近和後方車輛的距離,快要撞上時又瞬間加速,她一手猛打方向盤,一手飛快轉換手動擋,一個漂移,後輪卷起漫天黃沙,飛撲到對方的擋風玻璃上。
距離太近,沙塵躲不過去。
後邊的車來不及轉彎,也看不清視線,筆直衝進沙丘,陷進去出不來了。
後視鏡裏,塵土飛天。
程迦的車順利轉過急轉彎,慣性作用下滑出一片沙土,很快又穩回路線。
程迦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身後的車再也沒追上來,隻剩月光下銀色的沙漠像起伏的海洋。
程迦沒有放慢速度,一路極速。
一個多小時後,她回到白天到過的地方,照例把彭野的車停在沙丘後,就著月光步行翻過沙丘,回到溪邊的小木屋。
屋裏隻有一張桌子一張床,床上鋪著稻草。沒有燈,外邊的月光灑進來。
程迦摘下摩托車頭盔,盤腿坐到桌子上,點了根煙。
夜裏,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她抽完一隻,下意識再摸一隻,卻發現沒了。
她抿緊嘴唇等待。
夜晚變得極其安靜而漫長。她有幾次抱著手走出去,走到高高的沙丘上眺望沙漠,隻有白月光和無盡的銀沙,沒有車燈,也沒有摩托車的聲響。
後來她不等了,回到木屋裏,抱著頭盔坐在鋪滿枯草的床上,靠著牆壁靜坐。
月光從床頭走到床尾。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趴在頭盔上睡著了。
某一瞬,外邊忽然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極輕。
但程迦瞬間睜開眼,側耳,沒有摩托車的聲音。
難道那輛車追上來發現了她停車的位置?
程迦放下頭盔,緩慢無聲潛下床,握緊手裏的槍。她沿著木板牆壁溜到門後,她眼裏閃著冷光。
外邊的人擰開門,程迦舉槍瞄準。
手腕被來人緊緊箍住,一秒卸了槍。
他力道極大,攥著她的腕把人往懷裏一帶,另一手伸到她後腦勺握緊她的頭發,帶著急促的呼吸低聲說:
“程迦,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