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紅樓夢》中,寶玉對女人漸漸老去做過一個比喻:“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麽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
從無價寶珠變成沒有光彩的死珠,再到魚眼睛——此番“妙論”,形象地反映出中國文化中關於女人“人老珠黃”的傳統思維。
無獨有偶,美國著名女詩人Sylvia Plath 也有一首描繪女人麵對衰老時心境的小詩 Mirror(鏡子),其中也提到魚:
In me she has drowned a young girl, and in me an old woman
Rises toward her day after day, like a terrible fish.
(我看見你的青春淹死在歲月的水裏
我目睹你的老去,像條可怕的魚)
在Plath的眼中,老去的女人,竟也成了魚一樣。不過,她認為女人的衰老過程,猶如從埋葬青春的墳塋中複活(Rise),這多少帶點積極的象征,盡管此時的女人已經“像條可怕的魚”。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於是,我們見到大量“舍魚而取熊掌”(《孟子-告子上》)的哀歎——在中國古典詩歌中,色衰見棄的不幸遭遇,成為曆朝曆代綿綿不絕的主題。與此同時,我們卻很少能夠發現對女性老年之美的大膽頌歌,以及對老去女人的愛情表白。
二
年老色衰,是一種自然規律。青春韶華的流失,總容易引起人們的傷感,對女子尤其如此。
美國十九世紀著名詩人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 在其名作Maidenhood(少女)中,把女人的少女時代比喻作小溪(Brook),把長大成年後的女性比作River(大河),他準確而傳神地描摹了一位少女恐懼衰老的心態:
Seest thou shadows sailing by,
As the dove, with startled eye
Sees the falcon’s shadow fly?
(你是否看見衰老的陰影在空中滑行
猶如鴿子,用驚恐的眼睛
發現蒼鷹正向自己逼近)
在中國傳統文學中,女性對老之將至有一種年齡之外的、格外的擔心,那是因為色衰見棄的魔咒一直在她們頭上盤旋。愛情、家庭和今後的生計問題,都將隨著生命年輪的擴大而日益受到威脅。
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私奔的故事千百年來家喻戶曉。但是,這令人羨慕的愛情似乎持續得並不長,大才子司馬相如麵對荊釵布裙的卓文君,動起了娶妾的念頭。無奈的文君隻好作一首《白頭吟》來表白心跡:
淒淒重淒淒,嫁娶不須啼。原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卓文君的傷心,很可能源於年齡和增長和容顏的暗淡。正如東漢宋子侯在《董嬌饒詩》中所說的那樣:“何時盛年去,歡愛永相忘。”
《玉台新詠》中的一首古詩,形象地講述了一個丈夫對妻子態度的變化:
昔我與君始相值,爾時自謂可君意。
結帶與我言:死生好惡不相置。
今日見我顏色衰,意中錯漠與先異。
丈夫的變心,是因為妻子的“顏色衰”。遭到離棄的女人,對此常常感到無能為力,唐李端的《妾薄命》,描寫了前妻對“繼任者”的告誡:
對鏡不梳頭,倚窗空落淚。
新人莫恃新,秋至會無春。
從中可以看出,在中國古代社會裏,女性難以逃脫青春不再、步入生命秋季後所麵臨的生活動蕩。
這種現象由來已久,正如白居易在《太行路》中所感歎的那樣:“古稱色衰相棄背”——自古以來,色衰就是背棄的肇始。對這種現象,白居易心存哀傷:“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隻在人心反覆間”。
人心的反覆,造成中國古代婦女的諸多不幸。因為“色衰”的後麵,往往就是“愛弛”。這對青春不再的女人來說,是個難以接受的結局——乃至有人為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而不惜鋌而走險。
在《晉書》“孝武帝紀”裏,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老去女人的內心焦慮:孝武帝司馬昌明和寵妃張貴人平素感情不錯。一日,孝武帝和年近三十的張貴人開玩笑 道:以你的年齡,都該被廢掉了。本是一句戲言,誰知卻觸動了張貴人內心最敏感、最緊繃的心弦。悶悶不樂的女人不禁對自己的命運暗自擔心。左思右想的她,一 不做,二不休,到了晚間,把孝武帝灌醉,結果了他的性命。
每每讀到這個故事,腦海裏總是浮現出這樣一幅淒美、冷豔的畫麵:
漸漸老去的女人,秉燭夜坐,房中有她美好年華的見證,有兩情繾綣的溫馨,但這一切將瞬間消失,平日所擔心的事就要到來。而她,既無力把握,又無法麵對。心亂如麻中,決定玉石俱焚……
從這個事件可以看出,年老色衰,既是女人巨大的心理負擔,也是她們不幸命運的導火索。
蘇小小的傳說,其實也是女人恐懼衰老這一普遍心理的折射。小小是六朝時南齊人,她的一首《蘇小小歌》,代代流傳,引起無數人的遐思:
我乘油壁車,
郎乘青驄馬。
何處結同心,
西陵鬆柏下。
本來,曆史上關於蘇小小的記載隻有郭茂倩在《樂府詩集》中所寫的寥寥幾個字:“蘇小小,錢塘名倡也,蓋南齊時人。”可是,到了後來,蘇小小被寫入小說,並敷衍出在十九歲時香消玉隕。在小說中,她甚至慶幸自己能在年華美好時離開人世,以避免色衰愛馳的窘境。
這個本和蘇小小無關的演繹,骨子裏所反映的,還是古代社會裏女子漸長的年齡直接威脅其正常生活的社會現實。
自古美人如名將,人間哪許見白頭?遲暮的美人,身邊總纏繞著哀怨的雲絲,剪不斷,理還亂。
“人生莫作婦人身”。在中國古典詩文中,有大量篇章歌詠因年長色衰而獨守空房的女性,並對她們的不幸遭遇表達同情和惋惜,最著名的篇章就是《琵琶行》。
在這首詩中,白居易描繪了一個“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的女子,她不得不忍受“商人重利輕別離”的結局。究其原因,不外乎“朝去暮來顏色故”。
色衰愛馳既然無法避免,對女人而言,她們又能做些什麽呢?像張貴人那樣同歸於盡的畢竟是少數,有文采的女人,如卓文君,可以訴諸文字,來表達心中的哀怨, 以期打動男人的惻隱之心,所以徐誌摩說過去女子的文學是隻是她們贏得愛情的武器——但這僅僅對司馬相如那樣的人才有效,如果麵對一個鐵石心腸、薄恩寡義的 男人,恐怕依舊無能為力。
事實上,就大多數女人來說,除了默默忍受,所能做的,大概就是遁入空門、與人無爭。
韋應物在《送宮人入道》詩中描寫了一位決心修道的宮女:
舍寵求仙畏色衰,辭天素麵立天墀。
金丹擬駐千年貌,寶鏡休勻八字眉。
公主與收珠翠後,君王看戴角冠時。
從來宮女皆相妒,說著瑤台總淚垂。
她無疑是個看破世情的人,為避免“色衰”後給自己帶來的困境,早早就開始未雨綢繆,這種毅然舍棄宮中奢華的舉動,使她青燈古佛的日子看起來更加淒慘。
三
老去的女人,真的不值得任何留戀嗎?顯然這不是事實——至少對William Butler Yeats 來說並非如此。
出生於都柏林的Yeats於192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英國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在名作 When You are Old(當你老去時)表達了對女演員Maud Gonne 的深深愛戀:
When you are old and gra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當你老去時,昏昏欲睡
爐火照映著你黯淡的眼神
請打開我的詩集吧
在這裏,你的眼睛曾明淨清澄
曾經,多少人愛慕你美麗的容顏
可是,隻有我才眷戀你純淨的靈魂
喜歡你臉上深沉的皺紋)
遺憾的是,Maud Gonne 並不喜歡Yeats,她熱衷於愛爾蘭獨立運動。不過,這絲毫不影響Yeats對她的感情,在Yeats的心目中,他不僅愛年輕的Maud Gonne,也迷戀她衰老的樣子。
Yeats對老年女人的意態神情刻畫得細致入微,看得出,他的筆端包含深情。在另外一首No Second Troy(沒有第二個特洛依)中,他把Gonne年輕時的美描述為“高貴而單純”,在孤芳自賞中有著迷人的高傲。
顯然,還是有人能夠從那倍受時光摧殘的臉龐中,看出充滿柔情蜜意的滄桑之美。對中國古代詩人而言,也許隻是缺少發現而已,也許是文化傳統使他們羞於表達。
中國古代詩人喜歡“翻新”,即對已有定論的事別出新意。比如,曆代詩人都吟詠王昭君的不幸身世,但到了王安石,則有“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 又如,悲秋是詩歌的一個永恒主題,但劉禹錫卻說“我言秋日勝春朝”。那麽,在人人都感歎女子“色衰見棄”的情況下,有沒有人大膽地歌詠女人漸漸老去時身上 所體現的歲月之美呢?有沒有人大膽地宣稱,對年老色衰的女人有著發自內心的迷戀呢?也許有,但令人遺憾的是,這樣的作品並沒有流傳下來;相反,倒是王婆之 類的醜惡老女人形象,一直家喻戶曉。
曆史上我們有著優美的情詩,可是,那種感情深摯地對老去的女人表達欣賞、愛慕的詩歌,卻十分罕見,這不能不說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切膚之痛。
半老徐娘,是中國古代詩歌中屢屢提到的意象。徐娘的典故出自《南史》:“徐娘雖老,猶尚多情。”後世的詩人往往以徐娘來比喻年老色衰還尚未從良的妓女,既有同情,也充滿調笑。比如唐劉禹錫的《夢揚州樂妓和詩》中,一位妓女就將自己比做舊日徐娘:
花作嬋娟玉作妝,風流爭似舊徐娘。
夜深曲曲灣灣月,萬裏隨君一寸腸。
在詩中,這位徐娘依舊生活在離別、孤單和相思之中。和她相比,一位生於十九世紀英國鄉間的“徐娘”就幸運得多——當後來的桂冠詩人Robert Browning 向她求婚的時候,她已接近四十歲,青春,對她早已是遙遠的回憶了。
Elizabeth Barrett曾這樣描寫她的現狀:
My day of youth went yesterday;
My hair no longer bounds to my foot’s glee,
Nor plant I it from rose or myrtle-tree,
As girls do, any more.
(我已不再年輕,
沒有長發在步履間飄揚
也不再滿頭插花,像可愛的少女那樣)
然而,她從Robert Browning處得到的答複卻這樣的:
Words can never tell you, however, form them, transform them anyway, how perfectly dear you are to me, perfectly dear to my heart and soul.
(言語永遠無法表達出我是多麽地愛你——用我的全部身心,從我的靈魂深處)
一個既不年輕漂亮、又癱瘓在床的女人,究竟憑什麽贏得那無與倫比的愛情?真如徐誌摩所總結的那樣,是因為她傑出的文學天賦?今天的我們隻能這樣理解:這是靈魂與靈魂間的相互吸引,是一種積澱在內心深處的對自然、對人世間所有美好事物的最深沉的愛。
暮年的杜拉斯曾描述過一種女性身上所籠罩著的優雅氛圍,那也是她對自己的欣賞:一個身體破舊的老婦人,灰頭發,個頭矮小,瘦弱,平庸,但是有種平庸的高貴氣質。
毫無疑問,在W. B. Yeats的眼中,Maud Gonne就是這樣的人;在Robert Browning看來,身體虛弱的Elizabeth Barrett也渾身洋溢著這種氣息。
四
有時含蓄、有時放縱的中國古典詩歌,很少有抒發對老去女人刻骨銘心的愛和相思的作品,但這並不意味著生活中並不存在這樣的事。
辛棄疾在《清平樂》中為我們描繪出一派田園風光和天倫之樂的場景: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
詞中雖然沒有夫妻恩愛的直接描述,但是白發翁媼的形象卻暗示出一對其樂融融的老夫妻的幸福晚年生活。這不是愛情詩,卻無意中表達了最美好的、令人羨慕的白首偕老的愛情。
相比之下,《詩經》衛風中的《氓》,幾乎是充滿憤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
淇則有岸,隰則有泮。
與《清平樂》中的老夫妻不同,以寫作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和A Red, Red Rose 聞名於世的蘇格蘭窮詩人Robert Burns筆下的一對老年夫妻,其相互間的感情也十分感人:
John Anderson my jo, John,
When we were first acquent,
Your locks were like the raven,
Your bonie brow was brent;
But now your brow is beld, John,
Your locks are like the snow,
But blessings on your frosty pow,
John Anderson, my jo!
John Anderson my jo, John,
We clamb the hill thegither
And mony a canty day, John,
We’ve had wi’ane anither:
Now we maun totter down, John,
And hand in hand we’ll go,
And sleep thegither at the foot,
John Anderson, my jo!
(憶昔初相遇
青春年少,愛河徜徉
如今你頭發花白,滿臉風霜
但是我依然難忘
我們曾肩並肩一起走向山上
現在到了下山的年齡
親愛的,讓我們攜手共往
我們即將來到人生的山腳
我要與你一起長眠在那塊地方)
此詩以蘇格蘭方言寫就,表達了對暮年之美的謳歌,又是對人間所有最樸素、真摯的感情的頌揚。
如果是《清平樂》中的老夫妻隻是存在於詩人的白描中,那麽,宋代劉庭式就是一位現實生活中與年老色衰的妻子長相廝守的人。
劉是蘇軾的同事,早年曾和一個鄉下女子談及婚約,但並未有正式的定禮。後來,那女子不幸得病雙目失明,而劉則中了進士。這時,女方家再不敢再提婚約 之事,倒是劉力排眾議,非她不娶:“當初我的心在她身上,現在怎麽能相負呢?”婚後,夫婦恩愛,生有數子。在妻子去世後,劉不願再娶,蘇軾對此感到奇怪, 就問道:“哀傷是因為愛,愛是因為美麗。可是,她並不漂亮呀。”劉是這樣回答的:“我隻知道哀痛我的妻子。如果像你所說的,是因為漂亮而去愛的話,那麽街 上站著的那些倚門招手的女子,難道都可以做妻子嗎?”
劉庭式對失明的妻子從一而終,算得上中國古代的一個奇男子。隻是,《宋史》在記錄這個故事時,道德說教的成分多些——劉對妻子的一份深情,並未能從生活細節上表現出來。
還有一個著名故事——舉案齊眉,使梁鴻和孟光成為後世恩愛夫妻的典範。不過,他們的愛情似乎隻存在於人們的想象之中,其本來麵目卻不免令人發笑。
曆史上的孟光,之所以舉案齊眉,是因為敬重她的丈夫。孟光是個“狀肥醜而黑”的女人,而且有一身蠻力,能夠舉起石臼,也許生性不夠溫柔吧,《後漢書》說她一直嫁不出去。
幸好孟光在三十歲那年遇見了梁鴻。梁鴻擇偶有個十分古怪的要求:本來可以出外做官的他,隻想找個願意一起隱居深山、甘於淡泊貧困的女人。他們結婚後到南方打工,梁鴻為一大戶人家舂米,每每下班後回到家裏,孟光都恭恭敬敬地將飯食高高舉起:“不敢於鴻前仰視”。
在丈夫麵前不敢抬頭,這難道就是夫妻間的無限愛憐麽?梁鴻的老板看見了這一幕,顯然也不這麽認為:“彼傭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一個給人幫傭的能 讓老婆敬重如此,顯然不是個普通人!可見,在最初人們的眼中,所謂舉案齊眉,所表現的隻是梁鴻的與眾不同而已。
真正對老去的妻子不離不棄、愛戀如故的,是《浮生六記》的作者沈三白。三白有個讓他無法離開一步的妻子芸娘——若要評選中國曆史上諸多風華絕代的魅力女人,芸娘毫無疑問是最有競爭力的一個。
芸娘的風采、神韻一直持續到她隕身揚州,事實上,直到今天,眾多的讀者還是無法忘懷沈三白筆下的她。他們夫婦雖然生活困頓,但彼此互相依戀,享盡人間清福,而這一切都源於芸娘所營造的極富情趣的家庭生活。
生於乾隆年間的芸娘,被林語堂譽為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女人。她的出現,也給“色衰愛弛”這個詞語做了一個明亮的反麵注解。
也許,對大多數漸漸老去的女人來說,應該關注一下芸娘:若無法做到像Yeats筆下那個充滿理想、意誌堅定的女人(這個比較困難,中國敢於造反的女人,如母大蟲、母夜叉、一丈青之輩,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人物),那就應該學習芸娘,做個聰慧而又富有生活情趣的人。
這樣的女人,也就是英國當代著名詩人Ronald Stuart Thomas 筆下的那個一生做事都像輕盈的鳥兒一樣優雅從容的人。
在相伴五十年的妻子去世後,R. S. Thomas寫下了英語文學史上最感人的挽詩之一:A Marriage(姻緣)——
We met
under a shower
of bird-notes.
Fifty years passed,
love’s moment
in a world in
servitude to time.
She was young;
I kissed with my eyes
closed and opened
them on her wrinkles.
‘Come,’ said death,
choosing her as his
partner for
the last dance, And she,
who in life
had done everything
with a bird’s grace,
opened her bill now
for the shedding
of one sigh no
heavier than a feather.
(鳥語歌聲中
我們相遇
五十年愛戀歲月
彈指而去
她是如此年輕
我吻著,雙目緊閉
可睜開眼來
卻發現臉上皺紋繁密
來吧,死神在呼喚
要伴她最後一曲
如小鳥般優雅從容
臨別之際
她的唇間
滑落一聲歎息
輕輕如羽)
滿臉皺紋的妻子,還是那樣的優雅美麗。若將此詩附在《浮生六記》的最後,當作獻給芸娘的挽歌,想來沈三白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