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窗下,曾有一盞街燈,昏黃,黯淡,高高地矗立,卻隻是低著頭,望著腳下的路。
我時常趴在窗台,透過暗弱的燈光,望向黑黑的巷尾。
也許,是望得太久,我閉上眼,眼前卻還是撲燈亂舞的蛾子,或者,臨燈閃亮的細雨。
夏夜裏,爺爺會搬出一張竹椅,搖著蒲扇,在燈下納涼,而我,會把報紙撕碎,揉成小團,從樓上的窗台,一個接一個地投在爺爺身上。
後來,燈光裏,隻剩下竹椅。
我仍舊把小紙團一個接一個地扔下去,然後回頭望著門口,我多希望,不勝其煩的爺爺,還能衝上樓來打我的屁股。
爺爺再也沒有來,隻有那盞孤單的街燈,仍舊低著頭,呆呆地望著腳下的路。
街燈老邁的軀體上,有許多稚氣的塗鴉,其中,也有我的傑作。
我畫的,是咒語,是讓他快些點亮的咒語,因為他亮了,天就會黑,有一群漂亮的鳥兒會劃過我頭頂的天空,沒入西邊的樹林。
昏黃的光,傾灑在青黑的牆,我無聊,於是開始數牆上的磚,從門楣的旁側,數到殘敗的缺口。
我每天都數,因為,時不時的,他們的數目,會變得不一樣。
日子,就好象那些青磚,一塊塊,一天天,堆積成牆。隻是,因為漸隔漸遠,上麵的磚,會慢慢不認得下麵的,當這陌生日漸沉重,不堪於負的牆,就會朽敗,崩塌。
一別十三年,那座南方多雨的小城,在我的記憶裏,隻剩下燈裏的雨,和雨裏的燈。
也許,還有搖搖欲墜的牆。
四千七百多塊磚,好重,好多,漂遊於外的,還認識承載於中的嗎?
我買了一張竹椅,放在門前的燈下,學著爺爺的樣子,躺好,輕搖著蒲扇,把目光投向二樓,幻想當年的我正在窗前翹首以盼。
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原來,稚嫩的孫子和滄桑的爺爺,竟然是懷著同樣的心情。
我閉上了眼,眼前是撲燈亂舞的飛蛾和臨燈閃亮的細雨,沉沉的夜色,長長的牆。好像是夢,有聲的夢,風聲,雨聲,鍋鏟聲,狗叫聲,若有若無的吱吱嘎嘎聲……爺爺睜開了眼,我也探出了頭,在我們目光的交集處,疲憊的父親正推著老掉牙的自行車,蹣跚地走來……
爺爺的墳頭,孤單的竹椅,雨中的小城。
我曾經期盼的人,也一定期盼著我。在門前的燈下,如昔日的爺爺。
我們一路向前,忘了回頭,其實,身後那闌珊的燈火早已不勝風燭,隻是,還穿過歲月,悠悠地照亮我們回家的路,
悄悄的,暖暖的。
“兒啊,別害怕,累了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