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雄雞三唱,一輪金陽從江麵上探出頭來,霎時間便將閃耀的光芒灑滿了奔流的江麵。船猶在破風破浪地前進,三兩艘趕早的漁家小艇穿梭在江麵,交織成一片勃勃生機。晨風慵懶地透進船艙,薄薄的寒意,猶讓衣衫單薄的人禁不住打個冷戰。楊珞就是在一個冷戰中蘇醒的,他胸前的衣衫都被風撩開了,被子也不知怎地卷成鼓鼓囊囊的一團擠在旁側。楊珞定了定神,日前的事電光火石地在心頭掠過,一驚之下,猛地坐了起來。
他這一坐不要緊,隻聽見“哎喲”一聲嬌呼,被子裏鑽出一顆毛茸茸的頭來,向著他道:“你亂動什麽?可痛死我了。”睡眼惺忪,口齒不清,還仍在雲裏霧裏。
楊珞可沒料到被子裏還有別人,又是一驚,打量之下,才發現自己左手的鐐銬已然除去了,右手上的鎖鏈卻仍纏在眼前這個少女的手臂上。那少女隻說了這句話,翻了個身又睡了。楊珞愕然之下,小心翼翼地推了她一下,道:“姑娘,姑娘,你……你可不能睡在這裏啊。”那少女嘴裏嗯嗯啊啊地隨便應了些什麽,卻仍是睡在床上不肯起來。楊珞無奈,翻身下床,又怕牽動鐵鏈,再將她驚醒了,隻好愣愣地坐在床邊發呆。
過不多時,門外腳步聲響,推門進來一個中年婦人,她見楊珞已起身坐在床邊,笑著招呼道:“小兄弟,你起得早啊。”
楊珞見狀,急忙站起相迎,道:“這位大嬸,一定是你們救我性命。恩人在上,請受楊珞一拜。”說罷便要跪倒叩頭。
中年婦人急忙攔住,道:“都是江湖中人,義之所在,那是一定要救的了。”話猶在口中,卻見楊珞右手上的鐵鏈延伸進被中,淩亂的被褥裏露出一片秀發,十指春蔥。中年婦人大吃一驚,上前一把掀開被子,果然見那少女蜷在榻邊,兀自睡得香甜。
婦人連忙將她左右搖晃,急道:“小姐,醒來,快快醒來,你怎能睡在此處?”
少女睜開朦朧雙眼,含混地道:“關媽媽,你怎地到我房間來了?”
關媽媽道:“小姑奶奶啊,你看清楚了,這是你的房間嗎?”
少女糊裏糊塗地四下瞥了一眼,道:“不是我的房間是哪兒?”話沒說完,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地一愣,瞪大了眼睛,四下又一張望,驚得一個筋鬥跳了起來,滿臉通紅,訥訥地道:“怎麽……怎麽會這樣?”
關媽媽道:“我還想問你呢,一個大姑娘家的,居然在陌生男子的床榻上呼呼大睡,這……這成何體統?要老爺知道了,看不打斷你的腿。”回頭瞪了楊珞一眼,又向少女道:“不會是他強迫你的吧。”
楊珞聞言一愕,慌忙兩手亂搖,道:“不是,不是,當然不是。”
少女見他又急又窘的樣子,禁不住“撲哧”一笑,道:“就是,就是,就是的。”
楊珞沒想到少女竟然會這麽說,一時張口結舌,冒出一頭汗來。
關媽媽見狀也是好笑,道:“好啦,好啦,要真是這小子幹的,我早把他扔到江裏喂魚去了。關媽媽的眼睛雪亮,你瞞不過我的。自己是個糊塗蛋,還想賴在別人頭上。”
少女笑道:“我哪有存心賴他了?隻不過是跟他開個玩笑。”上前一步,道:“我叫做南宮霏霏,你叫什麽名字?”
楊珞道:“我叫做楊珞。今番幸得小姐和大嬸救我性命,大恩不言謝,日後二位若有差遣,楊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南宮霏霏笑道:“好啊,好啊,我正好少個隨從,你便做我忠心的仆人吧。還有啊,關媽媽可不是什麽大嬸,你以後就跟我一樣,稱呼她關媽媽好了。”
楊珞還沒應聲,關媽媽已道:“不成!”
少女愕然道:“怎麽不成了?”
關媽媽道:“小姐啊,你連他是個什麽人還沒弄清楚,便要收他做從人,行事魯莽,可叫關媽媽我如何放心得下?”
南宮霏霏想了想,道:“關媽媽教訓得是。”回頭向楊珞道:“我來問你幾個問題,你要據實回答,不可妄言相欺。”
楊珞點頭答應。南宮霏霏道:“第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殺過人?”
楊珞道:“有。”
南宮霏霏一愣,瞪大了眼睛道:“你殺了什麽人?”
楊珞道:“兩軍陣前,楊珞殺過不少蒙古人。”
南宮霏霏鬆了口氣,道:“陣上交鋒,不是你殺別人,便是別人殺你。況且蒙古韃子侵占我大宋半壁江山,你抵抗外侮,即便是殺人,也是英雄行為,算不得罪過。”頓得一頓,又道:“我再來問你,你可曾作奸犯科,觸犯大宋其他刑律?”
楊珞道:“不曾。”
南宮霏霏再問:“你可曾食言背信,見利忘義,賭博酗酒,流連煙花之地?”
楊珞道:“不曾。”
南宮霏霏笑道:“那便成了。”回頭對關媽媽道:“奉公守法,勇於犧牲,又不貪財好色。這應該沒問題了吧。”
關媽媽道:“可是……”
南宮霏霏截口道:“還可是什麽呢?就這麽定了,現在我要施些小小恩惠給我新收的仆人,關媽媽你出去吧,別在這裏讓我分心了。”說著不由分說,將關媽媽推出門去,回頭對楊珞道:“過來坐好,我已得了門道,這番隻盞茶時分便能將你右手上的鐐銬卸去了。”
關媽媽站在門口,回頭沒好氣地道:“小姐,你如此輕信人言,將來吃虧上當,可不要來怨我。”說罷一跺腳,氣乎乎地去了。
南宮霏霏讓楊珞將手放在桌麵上,一麵撥弄著鐐銬,一麵道:“以後你做了我的仆人,我得給你起個名字,總不能仆人,仆人地叫你。可起個什麽名字好呢?”
楊珞道:“在下姓楊,單名一個珞字。”
南宮霏霏道:“不好不好,有名有姓的,不好玩。”
楊珞聽了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誰的名字不是有名有姓的?難道非要給我起個阿福阿祿什麽的她才滿意?”
隻聽得南宮霏霏又道:“你是我們從鐵錨上救回來的,那鐵錨對你可真是恩同再造,你就叫鐵錨吧,鐵錨……鐵錨好像不怎麽上口,也沒什麽趣味,鐵錨……鐵錨……鐵貓……”眼睛忽然一亮,喜道:“鐵貓,這個名字好啊,又跟鐵錨諧音,又可愛得很,以後你就叫鐵貓吧。”
楊珞對這種事原也不在意,況且鐵貓聽起來總比阿福阿祿什麽的新奇些,當下道:“是,鐵貓遵命。”
南宮霏霏哈哈大笑,手上加緊用功,不多時便將那鐐銬除去了。自此日起,楊珞便住在了畫舫上,他武功已失,仇家又多,這渺入江海的畫舫倒是個蟄伏療傷的好所在,楊珞一麵參詳複原之法,一麵思量如何應對強敵,不知不覺間已是忽忽數日。這一日船已駛到了重慶府,清晨的巴地,雲淡霧濃,縹緲間仿如仙境。南宮霏霏大為豔羨,連聲催促眾人上岸遊覽。及上得岸來,日頭方起,不冷不熱,四麵青山,綠意盈盈,叫人好不愜意。時候雖然尚早,街頭巷尾已有小販支起攤位,零星的叫賣聲相互和應,別增添了一番情趣。南宮霏霏的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見了路邊的小吃,吞了一大口口水,腳下再也挪不動了。
關媽媽見狀道:“小姐,大家都餓了,先吃碗麵吧。”
南宮霏霏道:“好,好。”眼睛隻瞪著熱氣騰騰的鐵鍋,上前坐了下來。
攤主見有生意上門,連忙滿臉堆笑地上來,招呼道:“幾位客官請坐,我王記的擔擔麵可是這重慶府的一絕,看幾位是外地人吧,不是我自誇,到了重慶府,沒吃過我王記的擔擔麵,那就跟沒來過一樣。”
眾人見了攤主那得意的勁頭,都是忍俊不禁,關媽媽道:“既然你如此說,就來四碗擔擔麵嚐嚐。”
攤主唱個肥諾,便趕緊開鍋下麵,他手腳倒是麻利,須臾的功夫,四碗擔擔麵便擺了上來。南宮霏霏早已迫不及待,操起筷子便來了一大口,她這才剛塞進去,“哇”地一聲又噴了出來。眾人詫異地望著她,隻見她雙手不停地在口邊扇著風,大聲叫道:“好辣,好辣,辣死我了。”
眾人見狀一起哈哈大笑,小馬道:“此地居民的口味都是偏好辛辣,不但辣,而且麻,少時你更知厲害。”
攤主強忍著笑,乖巧地送了碗水上來,南宮霏霏一口氣喝幹了,這才稍稍緩和,沒好氣地道:“你們個個都曉得厲害,卻偏偏不說與我知道,存心看我的笑話來著。”
小馬笑道:“我看這麵你是吃不得的了,還是撤下去,換點別的吧。”說罷伸手來取那麵碗。
南宮霏霏連忙按住,道:“誰說我吃不得,隻是方才一時不曾防備,你說我吃不得,我卻偏偏要吃給你看。”她小孩心性,隻怕不吃這碗辣麵,旁人便將她瞧得小了,按著那麵碗,橫豎不肯放手。小馬拗她不過,也隻得由她。南宮霏霏小心翼翼地挑起麵條,一根一根地往口裏送,麵才吃了半碗,水卻已飲了四五碗。眾人此時早已吃完,一個個都笑咪咪地望著她。南宮霏霏不但領教了辣的厲害,麻更是麻得夠戧,整張臉都象木頭雕的一樣,動都不會動了。
楊珞見她硬著頭皮,愁眉苦臉,還要死撐,心中不忍,道:“這家王記給的分量可真足,我吃了一碗,撐得肚子也快破掉,小姐你也別吃了,吃得太飽,再見到別的美食,可就隻有望洋興歎的份了。”
南宮霏霏巴不得有個台階下,連忙點頭,隻道:“對,對……”她也真是辛苦,麻木的口舌,連說個對字也費盡了氣力,哪裏還能有多話?
楊兄的武功咋又沒了?不是已經金剛之身了?
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大家千金。
喜歡吃擔擔麵。不過沒到過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