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牙道:“嚴公子這就要走了麽?”
嚴明麵沉若水,冷冷地道:“在下連輸三盤,意興索然,不走還在這裏作甚?”
公孫牙道:“我與王公子尚有一局未賭,嚴公子不妨留下作個見證。”
嚴明道:“不必了,在下還是就此告辭。”走到門口,一陣猶豫,卻沒出去。
公孫牙道:“嚴公子既然不舍,還是回來再稍坐片刻吧。”
嚴明臉上神色甚是奇怪,轉頭向門口,又轉頭回來,反複了幾次,終於將牙一咬,自言自語道:“反正已輸了許多,也不差這一樣。”回頭向公孫牙道:“公孫兄,在下再跟你賭最後一局。”
公孫牙道:“哦?嚴公子還有寶物在身?在下歡迎之至。”
嚴明返身落座,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放在桌上,道:“這一注,在下要賭公孫兄所有的物事,包括這間知曉山莊和山莊中所有的下人侍婢,公孫兄可有此膽色麽?”
公孫牙聞言心中暗驚,麵上卻是神色不動,道:“公孫牙嗜賭如命,人人皆知,隻要嚴公子有相若的賭本,在下樂意奉陪。”
嚴明道:“好。我這賭本在別人眼中或許值不得這許多,但不知在公孫兄眼中又如何?”說罷緩緩將布包解開,從中取出一柄彎刀來。這彎刀連柄也不過二尺六七,刀鞘黑沉沉的,形如半彎新月,上麵刻著些奇怪的圖案,既象花紋,又象文字,刀柄質地奇特,隱隱透出藍色光彩,吞口乃是麒麟獸麵,雕刻精細巧妙,兩隻長角向後延伸,正好可將五指護住。嚴明將刀刃隻略略拔出了半分,眾人隻覺眼前紅光一閃,一股炙熱的氣浪撲麵襲來,再看那露出的半分刀刃,吞吐閃爍,裹在一團赤色的異彩中,始終讓人瞧不清楚。
公孫牙見狀大吃一驚,失聲道:“麟火吞月刀。”
嚴明將刀身送回刀鞘,道:“賭本公孫兄已驗過了,不知公孫兄可願與在下豪賭這一場?”
公孫牙道:“此刀是火……是武林至寶,不知嚴公子從何處得來?”
嚴明道:“這個公孫兄不必多問,在下隻想知道,公孫兄賭是不賭。”
公孫牙聞言沉吟不語。嚴明歎道:“看來公孫兄並不太樂意,罷了,在下就此告辭。”收起彎刀,起身一揖,大步向門口走去。
公孫牙見狀急道:“嚴公子請留步。”
嚴明回頭道:“如何?”
公孫牙吞吞吐吐地道:“在下……在下……”
嚴明不耐道:“到底怎樣?公孫兄爽快些。”
公孫牙歎了口氣,道:“在下……在下與你賭這一局便是。”
嚴明聞言哈哈大笑,道:“好,這把我若贏了,連本帶利便全都回來了。”退回桌前,用玉碗扣住骰子,正要搖動,忽又道:“咱們話先說明,這回可不能將骰子取走了。”
公孫牙道:“嚴公子放心,在下保證骰子一定在碗底。”說罷也將骰子扣住,重重搖了幾下。嚴明見他終於動手,大為興奮,雙手握住玉碗碟,晃動了幾下,往桌上狠狠拍落。公孫牙將玉碗碟輕輕放回桌麵,手臂縮回,又藏入袖中,道:“嚴公子,請下注。”
嚴明道“我賭……你保證你的骰子還在碗中?”
公孫牙道:“嚴公子放心,一定還在其中。”
嚴明嘿嘿一笑,道:“你的骰子是三點。我賭雙。”說罷一把將自己的玉碗揭開,骰子上鮮紅的一個圓窩向上,是個一點。
公孫牙麵色大變,緩緩地道:“嚴公子原來是位絕頂高手,方才連輸幾盤,想來都是故意做作,誘在下入甕。”
嚴明笑道:“欲將取之,必先予之,如此淺顯的道理,公孫兄不會不明白吧。王公子,麻煩你替我瞧瞧公孫兄的骰子是不是三點。”
楊珞還沒答話,公孫牙已道:“不必了,我自己來。”說罷將玉碗掀開,骰子麵上黑色三星相連,正是一個三點。嚴明見狀哈哈大笑。公孫牙呆呆坐著,麵無表情,不言不語,等到嚴明笑聲停歇,他卻也哈哈狂笑起來。嚴明見他舉止奇特,心中不禁驚疑,正要開口發問,卻聽得“波”的一聲輕響,公孫牙的骰子已碎成一堆粉末。嚴明見狀猛吃一驚,雙目死死盯著那粉末,臉上的表情都已僵硬了。
公孫牙止住笑聲,道:“嚴公子,你是一點,我沒點,你說是單還是雙?”
嚴明麵如死灰,一言不發。
公孫牙又道:“嚴公子,你處心積慮,一步一步誘我入局,實在用心良苦,可惜公孫牙縱橫賭場四十年,豈是利令智昏,魯莽輕信之輩?”
嚴明雙目失神,臉上表情兀自不信,喃喃道:“你真是沒點?你真是沒點?”
公孫牙瞥了玉碟中的粉末一眼,笑道:“自然是沒點,若是變出點來,便是在下作弊,願受嚴公子懲罰。”
嚴明臉上肌肉牽動,道:“好,好,好。”第三聲“好”音調忽然一變,透出說不出的興奮來。
公孫牙滿懷欣喜,雖聽得他語聲有異,也隻道他是刺激過度,以致失了常態,當下道:“嚴公子,都是身外之物,得失之間,無須太過介懷。”
嚴明笑道:“難為公孫兄居然如此豁達,偌大的身家,居然一笑置之。”
公孫牙道:“很多事都是命裏注定的,強求不得。”
嚴明道:“這份胸襟,在下佩服,這間賭坊既已屬我,公孫兄這就請吧。”
楊珞和公孫牙聞言都是一愕,公孫牙道:“嚴公子,你莫非是……”
嚴明截口道:“莫非是失心瘋了?當然不是,我腦中清明得很,公孫兄是沒點,在下是兩點,兩點當然是雙,這把公孫兄不得不認輸了吧。”
楊珞見他語無倫次,心中憐憫,道:“嚴兄,你的骰子隻有一點,你再看看清楚。”
嚴明大笑道:“那是你們隻看到一點罷了。”說罷伸出右手小指,輕輕將碟中的骰子挪開少許,隻見那骰子的下麵居然又露出猩紅一點來,原來他的碗底竟有兩粒骰子,隻是其中一粒已嵌入盤中,表麵與玉盤相平,另一粒骰子疊放在上麵,天衣無縫,外表竟看不出來。
公孫牙見狀腦中“轟”地一聲響,隻覺手足一陣陣發冷,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嚴明接著道:“公孫兄取走一粒骰子,在下就加多一粒骰子,大家半斤八兩,公孫兄應該無話可說吧。”
公孫兄眼神散亂,臉上一片茫然,喃喃地道:“怪不得你將碗碟重重拍擊在桌上,原來是要借力將一粒骰子嵌入碟中,好手段,我走眼了。”
嚴明道:“與公孫兄相鬥,少不得耍些手段,公孫兄偷走一粒骰子在先,以內力震碎另一粒骰子在後,何嚐不是用了手段?正如你所言,賭博乃是反應機智的較量,公孫兄今日大意失荊州,卻是輸在‘經驗’二字上,經驗讓你輕敵,輕敵導致失敗,公孫兄好生思量,切莫重蹈覆轍。”
公孫牙苦笑道:“嚴公子教訓得是,越是淺顯的道理,越易被人忽略,今番公孫牙自恃賭術,得意忘形,以致半生收藏付之東流,再是痛悔懊惱,又有何用?”
嚴明道:“公孫兄也不必太過介懷,待你籌措了賭本,大可回來將這山莊又贏了回去,嚴明隨時候教。”
公孫牙鐵青著臉,一言不發,起身正要走,楊珞道:“且慢,公孫先生,你與在下還有一局未賭呢。”
公孫牙道:“公孫牙今日慘敗,心緒不寧,不宜再賭,與公子的賭約來日再踐吧。”
楊珞道:“莫待來日,公孫先生,在下的事情緊急,隻怕等不到來日了。”
公孫牙道:“這點在下明白,凡是賭消息者,多半是事情十萬火急,逼不得已才上門賜教,但在下今日賭性已失,隻怕難叫公子如願了。”
楊珞道:“不賭也成,在下便與公孫先生交換,隻要公孫先生告知一個人的下落,在下便將這七絕神掌的掌譜雙手奉上。”
公孫牙聞言沉吟了一會兒,道:“公子要找什麽人?”
楊珞望了嚴明一眼,走上前去,在公孫牙耳邊低聲說了“申屠南”三個字。
公孫牙聞言一怔,回頭打量楊珞,道:“原來閣下是南宮家的高人,你是姓馬還是姓鐵?”
楊珞聞言大為驚奇,忖道:“我與南宮家的瓜葛甚為秘密,即算是泄漏了,也不過是日前之事,想不到這公孫莊主便已得知,知曉天下之名,果非幸致,尋找申屠南一事,他若肯承擔,多半便有了著落。”當下抱拳一禮,道:“在下姓鐵,方才未敢輕易向莊主明言,欺瞞之罪,這裏謝過了。”
公孫牙道:“若是別人,興許我還不願插手,這申屠南嘛,嘿嘿,鐵公子放心,三日之內,公孫牙一定給你一個答複。”說罷緩緩走到門前,朗聲道:“知曉山莊上下聽令,本山莊自此刻起已為嚴明公子所有,所有人等,一概聽命於他,若有違背,便是與我公孫牙作對。”聲若龍吟,環繞山莊,久久不散。公孫牙說完這幾句話,回頭向楊珞等二人一揖,轉身大步向前,頭也不回地去了。
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