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大驚失色,柳回春更是手一抖,手中酒杯向地麵跌去。石天涯一掠而來,伸手將酒杯接住,道:“方才那杯沒飲上,此杯也是一樣。”說罷一口將杯中葡萄酒飲幹了,道:“果然是好酒,入口甘甜,酒色平和,而且回味無窮,比之大漠中的烈酒,又另有一番風味。”
東方無疾又驚又怒,道:“石幫主何以如此相待?”
石天涯道:“東西我是拿到了,酬勞我卻付不出,不如此又該如何?”
柳回春冷笑道:“想不到鼎鼎大名的丐幫幫主竟然是如此卑鄙的小人。”
石天涯嘿嘿笑道:“不錯,我就是個卑鄙小人,可是我又不願意讓人知道我是個卑鄙小人,你說我應該怎麽做呢?”
肖去病聞言倒吸了口冷氣,道:“莫非你想殺人滅口?”
石天涯道:“咦?你這個提議倒是不錯,不如就按你的意思辦。”
楊珞早又暗中偷窺,瞧到此處,已料定來人不是石天涯,當下一躍而出,喝道:“賊子,休要下毒手。”
石天涯見樓上有人,顯然是吃了一驚,但他反應神速,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全身縮在柳回春身後,左手繞過她脖項,將一柄藍汪汪的小刀頂在她咽喉,右手則不知何時握了個鐵筒,正指著東方無疾和肖去病,口中喝道:“站住,你再敢往前一步,我立即殺了他們。”
楊珞站定身形,向眾人望去,肖去病是見過的,東方無疾乃是個矮胖子,他側麵對著自己,正好可以看見他腮邊一道凸起的暗紅傷疤,正是在皇宮中與自己交手的那人,柳回春則是個淡妝美婦,三十五六年紀,風韻猶存。
石天涯站在柳回春身後,露出半個腦袋,看清了楊珞模樣,恨恨地道:“楊珞,又是你。”
楊珞望見他怨毒的眼神,立即便想起一個人來,道:“於吟風,原來是你。”
於吟風道:“你倒真是好眼力,我自認易容術爐火純青,想不到還是被你一眼瞧破。”
楊珞道:“容貌固然可以不差分毫,但眼神卻是裝不出來的。”
於吟風道:“你站在那裏莫動,否則他們三人立馬屍橫就地。”
楊珞哈哈大笑道:“他們三人跟我沒有半分幹係,你要殺便殺,但你三番五次害我不算,更令得我心愛之人無辜殞命,此仇不共戴天,今日你自撞到我手裏來,你猜我會不會放過你?”
於吟風嘿嘿冷笑,道:“此番話若是我說出來,我一定相信,可惜是你說的,我半點也不信。”說罷右手一按,但聽得“梆”地一聲響,漫天的點點黑影向東方無疾和肖去病激射而去。這一下事極突然,楊珞不及防備,情急之下,雙掌齊出,掌風呼嘯而過處,黑影被勁風吹開大半,但終究還是有幾點釘在東方無疾和肖去病身上,兩人都是一聲悶哼,隨即臉上變色,異口同聲道:“針上喂有劇毒。”
楊珞聞言連忙隔空點了他們穴道,護住二人心脈,回頭向於吟風怒目而視。
於吟風道:“白炎化氣散都不能廢了你的武功,真是一樁奇事,隻不過你武功雖強,終究還是我的暴雨梨花針更勝一籌。”
楊珞歎道:“罷了,隻要你肯放了他們三人,今日我便放你一馬。”
於吟風道:“他們三條命換我一條命,你也太劃算了吧,何況你以為你殺得了我麽?”
楊珞道:“既然如此,你不妨賭一賭看。”
於吟風和楊珞互相凝視著對方,眼睛一眨也不眨,片刻過後,於吟風額頭上一滴汗珠順著鼻子滑了下來,忽然歎了口氣,道:“算了,這賭法實在太也無聊,他們三條賤命哪在本王眼內,便給了你也無所謂。”
楊珞道:“既然如此,留下他們,你趕快滾吧。”
於吟風道:“無需如此不客氣,於某即刻便走。”說罷右手一抖,將鐵筒縮回袖內,回過手來,卻向柳回春懷中摸去。
東方無疾和肖去病見狀齊聲怒罵:“好你個狗賊,竟敢對我師妹無禮,老子定要將你千刀萬剮。”
楊珞也是大怒,正要出聲喝罵,卻見於吟風已從柳回春懷中取出個四四方方的錦盒來,打開看了一眼,納入自己懷中,道:“玉麵貂乃是天下用毒的聖手,在下緊挨著你呆了這許久,難保沒有著了你的道兒,迫不得已,隻好取個物事保命,柳夫人不介意吧。”
柳回春歎道:“東西你都拿了,還說這些作甚?”
於吟風哈哈大笑,右手袖中忽然彈出一粒彈丸,觸地“逢”地一聲響,白煙霎時間充滿了船艙。
楊珞閃身一旁,雙掌護身,卻聽得柳回春道:“公子快追,他取走的是‘五毒珠’。”
楊珞聞言大驚,急忙追出,卻見西湖上一片煙水朦朦,哪裏還有於吟風的蹤影?
楊珞無奈,折回船艙中,替三人解了被於吟風封住的穴道。
柳回春道:“公子怎會藏身在我船艙中。”
楊珞道:“我是一路跟著肖先生來的,情非得已,還望夫人見諒。”
柳回春望了肖去病一眼,道:“我早說過如此厲害的人物,得罪不得的,你卻是不信。”
肖去病滿臉通紅,訥訥地道:“這回卻是多虧我得罪了他呢。”
楊珞眼見五毒珠被於吟風奪去,急向三人道:“如今沒了五毒珠,你們誰還有辦法救我的同伴?”三人麵麵相覷,都是默不作聲。
楊珞大為惱火,道:“難道便沒有別的辦法?我便偏是不信,我都可以百毒不侵,蕭姑娘也一定有救。”
柳回春聽見他說“百毒不侵”四個字,心中忽然蹦出個念頭來,道:“公子是說你是百毒不侵之身?”
楊珞道:“不錯。”當下將因果簡略說了一遍。
柳回春喜道:“如此便還有救了。”
楊珞聞言大喜,道:“如何救法?”
柳回春道:“此法多半可行,隻是要苦了公子。”
楊珞道:“苦便苦了,夫人但說無妨。”
柳回春取出一個革囊,道:“此囊乃家師所傳,分為內外兩層,內層質地甚為特殊,原是用來分離毒質用的,隻要使用得法,裝在內層的毒物中的毒質便會滲透到外層中來,而內層中便成為無毒無害的物質。”
楊珞道:“那又如何?”
柳回春道:“隻需取公子鮮血適量,裝入外層,以作拉拔毒質之用,內層中裝入貴友的鮮血,待毒質蕩滌幹淨再注回她體內,如此反複,當能奏效。”
楊珞道:“既然如此,還要勞煩柳夫人跟我走一趟了。”
柳回春道:“那自然是要的,楊公子是我們三人的救命恩人,但有吩咐,莫敢不遵。”說罷取了皮囊,兩根細管,刀具藥石之類,跟楊珞出來,走到門口,回頭對東方無疾和肖去病道:“你們取上療傷所需的藥材,也與我一同去。”
東方無疾道:“不用了吧,有師妹你在,還要我們礙手礙腳麽?”
肖去病卻道:“你懂什麽?師妹是怕那惡賊再殺回來找我們的麻煩,我二人都受了重傷,等於兩隻待宰的羔羊,你要不去,就自己留在這裏,我可是要去的。”說罷到柳回春的桌案上取了幾味藥,也向門口行來。
東方無疾見狀道:“我是說不用,又不是說不去,師妹的關心,我可不會辜負。”說罷也自揀了幾味藥出來,四人一起向客棧而去。
眾人回到客棧中,楚琪正陪著蕭紫雨說話,兩人倒不寂寞。
楊珞興高采烈地對蕭紫雨道:“紫雨姑娘,今番有救了。”說罷將肖去病,東方無疾和柳回春介紹給二人。眾人寒暄已畢,柳回春向楊珞道:“請公子躺倒。”楊珞依言搬來長椅躺下,柳回春取出細管,插入楊珞血脈,緩緩將鮮血引入皮囊中。
蕭紫雨見狀不解道:“楊大哥,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楊珞聞言一笑,卻不答她話。柳回春見皮囊已注滿,一麵拔除楊珞身上的細管,一麵道:“這皮囊中的鮮血是為你驅毒要用的,你這位情郎可真是情深義重,隻怕就算為你賠上性命他也願意。”
蕭紫雨驚道:“啊?楊大哥,你……”
楊珞道:“你莫說話,且休息會兒,少時柳夫人還要在你身上動刀剪呢。”轉頭對柳回春道:“柳夫人,在下跟紫雨姑娘並非情侶,你可是誤會了。”
柳回春聞言也自驚奇,道:“啊,那是我失言了,隻不過若然隻是朋友,這份情義便更加珍貴。”回頭對蕭紫雨道:“蕭姑娘,我要點你幾處穴道,以防血流過速,你可準備好了麽?”
蕭紫雨早已是熱淚盈眶,哪裏還能說得出話來,當下隻點了點頭。柳回春點了她數處穴道,在她雙手手腕血管處各切開一個小口,將兩根細管分別插了進去,並在創口處抹上一種透明的藥膏,鮮血便滲不出來。她做完這一切,對蕭紫雨道:“蕭姑娘,此術大耗精神,而且尚需幾個時辰,你不如先睡會兒吧。”
蕭紫雨原待搖頭,柳回春卻不由分說點了她睡穴。蕭紫雨眼皮一沉,就此睡去了。柳回春施術方罷,這邊東方無疾和肖去病也都分別替自己療傷完畢,五人各自坐著休息,沉默了一會,肖去病忽道:“楊公子,多謝你今番救了師妹和我的性命。隻不過我們師兄妹乃是偷術的祖師爺,那一招袖中偷龍轉鳳,練得是天衣無縫,居然還是被你看出破綻,老夫實在是想不明白。”
楊珞淡淡一笑,道:“那也沒什麽,我早猜到你定會暗中偷換,一早便用指甲在畫軸上刻了道淺痕,是以你將畫還給我時,我隻瞥了一眼便知道不是原來那幅。”。
肖去病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卻以為是那畫工粗糙的緣故,看來是錯怪了他。”
柳回春道:“我聽公子先前喚那假的石天涯作於吟風,似乎你們乃是舊識,不知這於吟風乃是何人?公子能否賜告?”
楊珞道:“那於吟風是個蒙古王爺,武功高強,心計也深,他處心積慮要對付我們大宋和中原武林人物,與在下更是仇深似海。”
柳回春道:“原來他是蒙古人,那可糟了。”
楊珞道:“怎麽回事?”
柳回春道:“我聽說那長江積雪圖中藏有一個大秘密,如今被他搶去了,不知會不會對我大宋不利。”
楊珞道:“是麽?不知道是什麽秘密?”
柳回春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我隻知道這秘密關乎江山社稷,否則他貴為一國王爺,如何竟對一幅畫有如此大的興趣。”
楊珞道:“我一心想要鏟除此人,既然如此,那更要加緊才行。”他一麵與柳回春應答,一麵卻想到昨晚在宮中聽見賈似道說的話,忖道:“於吟風暫且不說,賈似道這廝狼子野心,隻怕遲早會篡了宋室。然則如今這皇帝昏庸無能又荒淫無度,人說賈似道誤國不淺,實則這皇帝誤國更深,他的死活關我甚事?”一時間但覺宋朝山河衰敗,內憂外患交相煎熬,不該知何去何從。
楊珞呆呆地想了許多時候,心中愈加煩躁,忖道:“賈似道十惡不赦之徒,該殺,於吟風大奸大惡,國仇家恨齊舉,更是不可不殺,今夜我便到賈似道府中一刀了結了他,然後尋著於吟風,取了他狗頭,從此便寄情江海,與珈兒的魂魄作伴,再也不理世間的凡塵俗事。”他想到此處,緩緩睜開眼來,卻見時候消磨,連蕭紫雨都已經醒來了。
蕭紫雨蒼白的麵色上終於有了一抹紅潤,眼睛裏也恢複了昔日的神采,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不同。柳回春替她把了把脈,道:“姑娘的傷已經好了九成,待我給你開個藥方,將餘毒清去,再調養幾日,管保你比昔日還要生龍活虎。”
蕭紫雨喜道:“多謝柳夫人。”
柳回春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何況真的要多謝,也還輪不到我。”說罷目光向楊珞望去。
蕭紫雨望了楊珞一眼,張了張口,卻忽然臉上一紅,低下了頭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誠然,她此時的心情又豈是一句“多謝”所能代表的?
柳回春等三人恐怕於吟風再來加害,一時也無處可去,便索性也在客棧中要了房間,與楊珞做了鄰居。當日夜色初上,天空中忽然霏霏然飄起牛毛細雨,楊珞借故出來,一個人坐在客棧後麵的草地上,又想起珈兒,竟呆呆地出了神,不知不覺間雨水已經浸透了他的衣衫,夜風吹過,有種刺骨的寒冷。這連綿的冷雨倒也沒讓楊珞覺得如何,但眼前的雨還在下,頭頂的雨卻忽然停了讓他有些愕然,抬頭往空中看去,頭頂上不知何時多了把油紙傘,撐傘的卻是楚琪這小姑娘。
楚琪笑道:“一個人出來淋雨,難道很好玩麽?”
楊珞笑了笑,沒搭她話。
楚琪蹲在他身邊,道:“想不到你還真是個好人。”
楊珞詫異地望了她一眼,道:“無端端地怎麽說起這個來了?”
楚琪道:“本來就是嘛,你跟蕭姊姊又沒有什麽特別的關係,可為了她又是損耗內力,又是夜闖皇宮,還肯自流鮮血,還有啊,那個肖去病明明故意騙你,你非但不生氣,反而救了他的性命。”
楊珞淡然一笑,道:“你怎知道我跟紫雨姑娘沒有特別的關係?”
楚琪故作神秘地一笑,道:“這是女子天生的本領,一眼就可以看穿一對男女的關係,蕭姊姊嘛,是歡喜你的,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末了還故意重重地歎了口氣。
楊珞不禁笑道:“你可真是人小鬼大。”
楚琪撅起嘴巴道:“我人哪裏小了,楊大哥你也不過比我大兩三歲而已。”
楊珞道:“那就是說我都會走會跑了你還沒出世,還大得不多?”
楚琪“哼”了一聲,轉過臉去,過了一會,又忽然回過頭來,道:“楊大哥,不如以後我就跟著你吧。”
楊珞一愣,道:“為什麽?”
楚琪囁嚅道:“其實……其實像你這樣武功又好,又聰明,人又英俊,最重要是心地好的人,不是每天都碰得到的。”
楊珞道:“那又如何?”
楚琪道:“那當然是既然遇到了,就不要輕易放過啊。”
楊珞更加愕然,道:“那是什麽意思?”
楚琪咬了咬嘴唇,皺眉道:“你……你可真是笨死了,那……那就是說我天天跟在你身邊,說不定某一日你便歡喜我了。”
楊珞聞言哭笑不得,道:“你……你……身為一個女子,怎能說出這種話來,你……你……”
楚琪道:“我有什麽不對?詩經上都說‘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那我心中歡喜,當然要盡力爭取,難道什麽也不做,眼睜睜地瞧著別人把自己的心上人搶走麽?”
宋人拘泥禮法,男女之事就更為慎重,楚琪這番話簡直已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韙,但楊珞天性瀟灑,不拘小節,聽了她這番話隱隱然覺得也沒什麽不對,隻得道:“我心中已有心上人了,不會歡喜你的。”
楚琪道:“我早猜到了,不過沒關係,我不介意。”
楊珞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懶得跟你瘋言瘋語,我們還是回去吧。”說話間一道電光匹練般閃過,霹靂雷霆震得人魂飛魄散,楚琪嚇得象受驚了的小兔子一樣蹦了起來,扔了雨傘,一頭撲進楊珞懷中。楊珞待要將她推開,心中卻又不忍,隻得任由她抱了,運力將那飄落在地上的雨傘抓過,遮在她頭頂,一時電光織網,焦雷翻湧,天幕上宛若撕開了一個大洞,瓢潑大雨嘩嘩啦啦地傾瀉下來。
楊珞一麵用手輕輕拍打著楚琪的肩頭,一麵卻想:“月黑風高,又豪雨狂雷,正好去殺了賈似道那狗賊。”而此時的遠處,蕭紫雨正撐著另一把傘,呆呆地望著二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