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客棧時,天已麻麻亮了,楊珞和楚琪悄悄潛回房間,蕭紫雨早已望穿秋水,見到楊珞平安回來,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但見楚琪跟在楊珞身側,又不禁有些詫異,道:“楚琪妹妹,你怎麽也來了?”
楊珞道:“她實在膽大得很,居然到禦廚房裏偷吃,正好被我撞見了,她硬要跟我來,我也沒法子。”
楚琪不服氣道:“我到禦廚房偷吃,還不是蕭姊姊教我的,怎麽楊大哥你老說得我犯了多大錯似的。”
蕭紫雨詫異道:“我?我什麽時候教你了?”
楚琪道:“日裏我們用膳時,你說我要吃出什麽新鮮來,隻怕要到禦廚房了,我一想有道理,所以才連夜趕去的。”
蕭紫雨聞言失笑道:“這麽說來倒是姊姊的不是了,姊姊給你賠禮了。”
楚琪道:“那倒不是姊姊的不是,不過楊大哥也不用當成天大的事,我這麽機靈,武功也不差,怎麽會出什麽岔子?就連楊大哥這麽好的身手,從背後偷襲我還被我發現了呢。”
蕭紫雨聞言不禁驚奇,轉眼向楊珞望去。楊珞道:“那是你全憑運氣,哪裏是因為你武功好?”
楚琪道:“怎麽不是武功好,武功不好怎麽知道你到了我身後?”
楊珞道:“當時我也不明白,不過現在我卻明白了。問題是出在那把殺豬刀上,它那麽明晃晃的,又正對著門,我的身影閃過,你看不見才叫奇怪呢。”
楚琪聞言尷尬地笑了笑,道:“楊大哥果然聰明,這都被你想到了,雖然這裏麵是有些運氣,可是我的反應機敏,楊大哥也是看見了的,總也不是太差勁吧。”
楊珞笑了笑,轉頭對蕭紫雨道:“此次我入宮,雖然盜得了‘長江積雪圖’,但卻未能尋獲五毒珠,實在是對不住你。”
蕭紫雨道:“楊大哥怎能如此說,紫雨一路拖累你,早已覺得心中不安,楊大哥對我盡心竭力,紫雨感激不盡,此次更冒險入宮盜寶,如此關愛,紫雨真是粉身碎骨也不足報,未能盜得五毒珠,那是紫雨的命該如此,紫雨對楊大哥隻有感激,沒有半分怨怪。”
楊珞道:“雖然未能盜得五毒珠,但此事其實大有文章,少時我拜訪肖先生,總要將事情弄個分明。”說罷自去換了衣衫,與蕭,楚二人小憩。
楚琪吵著要看長江積雪圖,楊珞也依了她,那畫卷在白天展開來,更見霧靄茫茫的一片磅礴氣勢,三人都是讚不絕口,著實欣賞了一番,楊珞將畫卷收起,叫小二送來早膳,用過之後,叮囑了楚琪照顧蕭紫雨,自己則向城東肖先生家去了。
楊珞到了肖先生寓所,家仆入內通報,肖先生親自出門迎來,步如流星,大袖飄飄,見了楊珞便是一臉期盼的神色,道:“楊公子,事情辦得如何了?”
楊珞道:“隻得手了一半。”
肖先生大喜,小聲道:“長江積雪圖到手了?”
楊珞道:“不錯。”
肖先生一把抓住他手臂,語聲甚為激動,道:“楊公子請內堂說話。”
兩人相攜進到屋中,肖先生請楊珞坐下,喝令仆人為楊珞備下茶點,這才陪笑道:“楊公子,那長江積雪圖何在?可否取出一觀?”
楊珞道:“無妨。”從懷中取出畫卷交給肖先生。
肖先生大為激動,伸手接過畫卷,背轉過身,在案上將畫卷展開,一麵仔細觀瞧,一麵嘖嘖稱奇,眼神中盡是興奮的光芒。
楊珞道:“肖先生,在下雖然僥幸盜得長江積雪圖,但那五毒珠卻是遍尋不著,不知先生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救治我的朋友。”
肖先生聞言“哦”了一聲,歎道:“蕭姑娘傷勢沉重,若然沒有五毒珠,老夫也是無能為力。”
楊珞道:“還請先生看在這幅畫的份上,替我想想辦法。”
肖先生思量良久,終於長歎了一聲,將那畫卷收好,放回楊珞手中,道:“老夫實在束手無策,看來是沒有福分擁有這幅畫了。”說話時目光隻是盯著畫卷,頗有戀戀不舍之意。
楊珞望了那畫卷一眼,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能相強,怪隻怪在下的朋友命運不濟,在下就此告辭了。”說罷收回畫卷,轉身走到門外,忽然又回頭道:“幾番前來打擾先生,卻還不知道先生的大名,先生能否賜告?”
肖先生道:“老夫肖去病,賤名有辱公子清聽。”
楊珞道:“先生說哪裏話,與北抗匈奴的霍去病將軍同名,這名字可威武得很。日後在下若有事求教先生,還望先生多加指點。”
肖去病道:“好說,好說。”兩人各自一禮,就此告別。
卻說楊珞從肖家出來,卻不曾遠離,隻在對麵一家小麵館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隻等了少時,果見肖去病從家中出來,這一會的功夫他已經換了一套光鮮的衣衫,打扮得人模人樣。他站在門口,四下裏略一張望,取道西湖而去。楊珞遠遠跟在他身後,這肖去病甚是多疑,不時回頭向後張望,幸虧楊珞早有準備,每次都及時躲過,也沒露了行藏。
西湖之秀美柔媚,世也無雙,湛然若碧,卻又噙霧含煙,好一副美人初醒,睡眼朦朧的溫柔景象。西湖上一艘畫舫,紅漆的護欄,雕龍畫鳳,絲絨的垂簾,富麗堂皇。肖去病走到畫舫跟前,猶豫了一會,卻沒進去,掉頭又向別處去了。楊珞略一躊躇,猜他必定回來,當下決定不再跟蹤,先到畫舫上打探。
楊珞等肖去病走遠,悄悄上了畫舫,為防肖去病回來撞破,躡手躡足地繞到畫舫後麵,卻見一名婦人站在船尾,手中握了根魚杆,對著湖麵,一動不動。楊珞一驚,連忙縮回身子,回到船頭,將船艙的絲絨垂簾掀開一道縫隙,偷眼向裏張望。
船艙裏空無一人,建造得甚是獨特,寬敞明亮,艙中桌椅俱全,都是精工細作的上等物料。艙的一側有一張長長大大的台子,上麵擺滿了各色的瓶瓶罐罐,右側還放著一雙精致的鹿皮手套。艙的另一側壁上掛了幾幅字畫,色調淡雅,意境清幽,角落裏一條樓梯,螺旋上升,通到二樓。最搶眼的還是正對艙門的壁上高處掛了一麵大匾,上麵四個大字:“芳華絕代”,雖然金光粲然,卻顯得與這畫舫中的趣味不甚相投。楊珞鑽進艙中,還不及仔細觀瞧,便聽得有腳步聲傳來,知道那婦人回來,一時難覓藏身之處,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縱身上了二樓,無聲無息地藏入一間艙房內。
所幸這屋內並無旁人,楊珞鬆了口氣,再回頭觀望,隻見那婦人將漁具和一個小木桶放到牆角裏,歎了口氣,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發了一會呆,又走到牆角,從小木桶裏取出一個白玉酒壺,隨手放到桌上,又走到一幅字畫前,將它掀開了,背後居然露出一個小小的壁櫃,那婦人從壁櫃裏取出一個杯子,杯身碧色,隱隱有光華遊動,竟是難得一見的夜光杯。婦人用白玉酒壺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酒色殷紅,掛杯不落,乃是最上等的葡萄酒。婦人嚐了一口,便又托著腮望著門口,喃喃地道:“怎麽還沒來?”她這話說過了沒多久,門口隱隱傳來腳步聲,但那步聲走走停停,又左右徘徊,顯然是來人心中甚為猶豫。
過得一會,來人終於開口道:“師妹,我可以進來麽?”
婦人道:“師兄請進。”
門外那人掀了簾子進來,笑道:“師妹,師兄我又來看你了。”
婦人道:“來了許久了,也不進門,莫非這次是你失手了?”
那人麵上一紅,訥訥地道:“是……是我失手了。”隨即又提高了聲音,道:“隻不過不是輸給那臭老鼠,而是被一個黑衣蒙麵人將到手的物事搶走了。”
楊珞原本聽他聲音就覺得熟悉,這時又聽他說出“臭老鼠”三個字,心中更不懷疑,知道他正是昨夜在皇宮寶瑞閣中遇到的那人。
那婦人聽了他言,一愣道:“被另一人搶走了?怎麽世間還有比東方師兄輕功更好的高手麽?”
東方師兄道:“輕功倒未必強過師兄我,隻不過武功卻是遠勝,世上有此功力之人屈指可數,但我聽他聲音甚為年輕,武功又不露家數,實在是想不出他是哪一派的高手。”
婦人略作沉吟,道:“你將當時的經過說給我聽聽。”
東方師兄道:“昨夜裏三更時分,我順利地潛入了大內寶瑞閣中,尋了片刻,終於將長江積雪圖尋到,就在正要離去的當口,那人從背後偷襲,將畫卷奪了過去。我立即回身與他交手,那人武功舉重若輕,揮灑自如,我實在非他之敵,於是仗著小巧身法跟他遊鬥,他一時卻也奈何我不得。此人還要找尋他物,無暇跟我久鬥,便提個交換的法兒。師妹你猜猜他要尋的是什麽物事?”
婦人嗔道:“我怎猜得到,你趕緊說下去。”
東方師兄接道:“此物跟師妹你有莫大的關聯,他要的便是師妹你的獨門寶貝‘五毒珠’。”
婦人詫異地輕輕“啊”了一聲,道:“他要五毒珠何用?”
東方師兄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他提議隻要我替他找到五毒珠,便用長江積雪圖跟我交換,我稍稍用言語試探,便知道他定然從未見過五毒珠,也不知五毒珠來曆,所以便隨便找了顆黑瑪瑙騙他,那人果然上當,立即取了卷軸與我交換。我拿到畫卷,大喜過望,加上又忌憚他武功了得,立即便離開了寶瑞閣。誰知……誰知……”
婦人見他吞吞吐吐,不耐道:“到底怎樣了?他發覺不對,又回來將長江積雪圖搶回去了,是也不是?”
東方師兄忙道:“那倒也不是。隻不過我用了假的五毒珠騙他,他也用了假的長江積雪圖騙我,我走到半路,隱隱覺得不對,那長江積雪圖的畫卷似乎要短些,厚實些,於是趕緊拿出來檢驗,這才知道果然上當。我回頭找他理論,誰知有人大叫抓刺客,皇宮中頓時一片混亂。我怕自已一身夜行人的打扮,若被侍衛發現,定要被當作刺客,隻好無可奈何地退了回來。”他說到這裏,怯生生地望著那婦人,仿佛做錯了事的小孩一般。
婦人歎了口氣,道:“大師兄,你向來行事精明,怎地今次如此不小心,竟然著了別人的道兒?”
東方師兄道:“我明明親眼見他將畫卷放入懷中的,怎地再拿出來就變成了另一幅,這點我實在想不明白。”
婦人道:“這有什麽不明白的,他懷中早就藏著另一幅畫,又或者他臨時想好了要騙你,隨手取了一幅畫放在懷裏,他武功既然如此高強,動了這些許小手腳,你又豈能看見?”
東方師兄道:“是,是,師妹說得是。還是師妹心思靈巧,大師兄我硬是想破了頭也不明白。”
婦人道:“你莫說好聽的捧我,如今畫已經被人奪去了,卻叫我如何向人家交代。”說罷秀眉微蹙,神色間憂慮重重。
東方師兄見狀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幅畫來,上前遞給那婦人,道:“師妹,反正都是一幅畫,我這裏有一幅李成的名作‘寒林平野’,不如就湊合一下,交給那主兒好了。”
那婦人眉頭一皺,微怒道:“大師兄,你又不是第一天走江湖的,這種話也說得出來?如今我們失信於人,大師兄還是趕緊想辦法將那長江積雪圖奪回來吧。”
東方師兄見她動氣,連忙唯唯諾諾地應了,又從懷中取出一包東西來遞給那婦人,道:“師妹,我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吳山酥油餅,趁熱吃吧。”
那婦人見狀神色稍和,道:“大師兄,你每次來都先跑那麽遠去買這餅子,好叫回春過意不去。以後再來,便不需再買了,這買來的酥油餅吃來吃去都是一個味兒,我都覺得不新鮮了,我……”
她話還沒說完,忽聽得門外一人哈哈大笑,道:“不錯,無疾師兄,趕緊把你的破酥油餅收起來吧,師妹怎麽會希罕?”話音未落,人已鑽了進來,卻正是肖去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