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紫雨坐在床上,默默運功衝擊被封的穴道,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幽幽地道:“他……他終於還是走脫了。”
蕭紫雨一驚,睜開眼睛,道:“郡主請放心,他已中了我的‘蝴蝶迷夢’之毒,不出十二個時辰,藥性便要發作的。”
那女子輕輕一歎,道:“算了,讓他去吧,他這樣的人,是誰也留不住的。”
蕭紫雨道:“那……郡主不怕他……”
那女子道:“靜玄師太等都已上了船,茫茫大海,他多半是尋不著的了。”
蕭紫雨也歎了口氣,道:“隻怕郡主的一番苦心,他卻未必知道。”
那女子道:“知道便知道了,不知道也便不知道,我隻盼他好,其他的事卻也不怎麽掛在心上。紫雨,你將‘蝴蝶迷夢’的解藥給我,我這就給他送去。”
蕭紫雨道:“就在我懷中,請郡主自己過來取吧。”
那女子一愣,隨即道:“喲,我倒是真糊塗,竟忘了給你解穴了。”說罷上前,替蕭紫雨一陣揉捏,好容易才將穴道解開,那郡主伸手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水,道:“幸虧他手下留情,要不然就是我哥哥來了,也是無能為力。你將解藥給我吧,我怕再晚便遲了。”
蕭紫雨探手入懷,取出個白色小瓷瓶放在她手中,道:“郡主,這解藥是小王爺賜的,你須得留下少許,否則日後我們自己也沒了。”
那郡主道:“我領會得的。”將瓷瓶納入懷中,轉身快步而去。
卻說楊珞和珈兒攜手出來,回到客棧中隨便用了些酒飯,便又揚鞭上馬,小跑著出了市鎮,一夜疾馳,直奔到夜色消殘,曙光漸放,方待小憩片刻,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一騎急奔而來,馬上乘客一麵揮鞭打馬,一麵振臂高呼道:“楊大哥,楊大哥,且等等小弟。”
楊珞定睛一看,來人正是沈辛,楊珞大喜,勒馬回身道:“沈兄弟,你也來了。”
沈辛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道:“楊大哥……我……我可終於追上你們了。”
楊珞道:“好賢弟,可難為你了,是鬼穀道人前輩告訴你我向東海來的麽?”
沈辛一愣,道:“鬼穀道人?呃……這個……反正是個道人就對了,大哥,你到東海這麽好玩的所在,怎也不帶上我?”
楊珞道:“我不是已托鬼穀前輩給你傳話了麽?你自己走得慢,可不能怪我。”說罷將珈兒引見給沈辛認識。
沈辛盯著珈兒看了半晌,道:“不錯,不錯,好個標致的美人兒。大哥你真有眼光。”
楊珞伸手在他頭上敲了個爆栗子,道:“休要胡言。”
沈辛吃了這記,痛得咧著嘴不敢再講話。
三人並轡走了半裏,沈辛忽然望著楊珞道:“大哥,你……你……”楊珞見他欲言又止,不解道:“怎麽了?為何吞吞吐吐的,賢弟有話不妨直說。”
沈辛道:“大哥,你這幾日可有什麽奇特的遭遇麽?”
楊珞道:“也不算如何出奇,賢弟何以有此一問?”
沈辛道:“我瞧大哥迎香穴上略略透出紫氣,似乎是中了‘蝴蝶迷夢’之毒。大哥曾遇見過一個穿紫衣的女子麽?”
楊珞心中一震,道:“不錯,就在幾個時辰前。”
沈辛道:“那就對了,我這裏有解藥,大哥快快服下吧。”說罷取出一個白瓷瓶遞到楊珞手中。
楊珞接過那藥瓶,半信半疑地道:“賢弟不會是瞧錯了吧。”
沈辛道:“決不可能,這‘蝴蝶迷夢’是從苗疆的‘迷心蠱’化出來的,毒性甚是奇異,中毒者一日後會驟然暈厥,而下毒者此時便會在中毒者耳邊念些奇怪的咒語,等到中毒者再醒來後便會忘記自己過去的一切,唯那下毒者之命是從,厲害之極,沒有獨門解藥,便終生不能清醒,大哥萬萬不可輕忽。”
楊珞見他麵色凝重,倒也不敢托大,依言將那解藥服下。
沈辛這才鬆了口氣,瞧了瞧楊珞,又瞧了瞧珈兒,忽然歎了口氣,道:“楊大哥,你們先上路吧。”
楊珞一愣,道:“這是為何?”沈辛道:“我連日趕路,疲倦不堪,就算人尚撐得住,這馬兒也不行了,好在我已尋著了你們,此處離東海也不遠了,我想在這鎮上休息一日,明日再去海邊尋你。”
楊珞道:“說得也是,賢弟可別累壞了身子,不如這樣吧,我辦完了事情,便到這鎮中來尋你,如何?”
沈辛喜道:“那當然好,就是這麽說的,我這就好酒好肉地享受一番了。”
楊珞一笑,道:“好,來日再見。”辭別了沈辛,與珈兒策馬而去。
沈辛望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心中忽然一陣酸楚,兩行清淚不知不覺地滾落下來。
當日傍晚,楊珞和珈兒終於來到東海邊上,金紅的霞光灑在平靜的海麵,血色的夕陽融在極遠處的雲海長天中,說不出的壯美,卻也說不出的淒涼。
楊珞極目遠眺,不見有船,忙就近尋海邊的漁民打探,這才得知靜玄師太等人昨日晚間已連夜啟程了。楊珞聽了這消息,心中一片冰涼,忖道:“罷了,我這一時行險,竟誤了如許俠士的性命麽?”這東海之約原本定在四月初八,算起來尚有半日時光,楊珞原想時間充裕,從容地救了珈兒再來行事也不遲,卻不料黃伯原老奸巨猾,唯恐夜長夢多,竟已提前一日啟航了。
楊珞一連問了數人,人人都隻見靜玄等上船,卻不知駛向何方,終於覓得一老翁,依稀記得船是往東北方去了。
楊珞道:“老人家,我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喚那船回來,還請老人家盡力助我。”
那老翁道:“少年人,你莫不是想我搖船出海吧?”
楊珞道:“晚輩正有此意。”
老翁道:“別的事情還好商量,這搖船出海嘛,三日之內是不成的了。”
楊珞急道:“這是為何?”
老翁道:“我久居海邊,熟知天氣變化,今日紅雲壓頂,海魚淺遊,不出午夜時分,定有狂風暴雨,此時出海,那不是自尋死路麽?”
楊珞聞言忖道:“果真如此,各派高手便凶多吉少了。”忙又對那老翁作了一揖,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請老人家以那一船人的性命為念,助晚輩一臂之力吧。”
老翁連連搖頭,道:“我早勸過他們莫要去,他們硬是一意孤行我也沒有法子,老頭子的兒媳婦剛剛有了身孕,老頭子還想過幾年含頤弄孫的安樂日子。”
楊珞見他不許,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子,道:“老人家不願出航,晚輩也不便相強,這裏五十兩黃金,還請老人家將船賣與我吧。”
老翁仔細打量了楊珞一番,道:“我的破船五兩銀子也不值,你用五十兩黃金來買,我沒有理由不賣,不過老頭子還是要勸你一句,少年人啦,性命寶貴,韶華無價,莫要逞一時意氣,白白做了水鬼啊。”
楊珞道:“多謝前輩關心,隻是有些事若不做,那便是生不如死了。”
老翁聞言歎了口氣,向珈兒道:“小姑娘,你呢?”
珈兒望了楊珞一眼,道:“他到哪裏去,我便到哪裏去,天上地下我都隨著他。”
老翁道:“既然如此,老頭子多言無益,船就泊在海灘上,你們隻管取去吧,船上一副水靠,也一並送了你們了。”
楊珞道:“多謝前輩。”將金子放在桌上,便與珈兒去取那老翁的小船。
其時天已黑盡了,海風呼呼,強勁非常,楊珞對珈兒道:“珈兒,風急浪大,不如……”
珈兒嫣然一笑,截口道:“你若回不來,我還能獨活麽?”
楊珞心中一暖,緊緊握了她雙手,道:“好,便一同去,死了也是同命鴛鴦。”
兩人一同登上小船,各持一漿,奮力向大海中劃去。
是夜月黑風高,四下裏一片漆黑,隻聽見濤聲風聲,也不知道到哪裏才是個盡頭。楊珞將水靠套在珈兒身上,奪了她船漿,催動真氣,全力劃水,那小船被他劃得便似飛箭一般,劈波斬浪而行。
楊珞劃了兩個時辰,忽見珈兒站了起來,指著遠處,歡叫不已。楊珞轉頭望去,隻見一點燈影在風濤裏若隱若現,知道終於尋著船隻,心中大喜,手中氣力倍增,小船越行越快,漸漸看清前方正是一艘長桅大船。
楊珞運起內力,朗聲道:“前麵船上是中原武林各派的掌門人麽?”他內力強勁,雖是逆風而呼,聲音仍是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傳了出去,隻聽得一人答道:“不錯,老夫石天涯,正是丐幫幫主。”
楊珞喜道:“在下楊珞,有極重要的事情與各位相商。”
石天涯道:“你且等等。”轉身從甲板上取了一捆帆索,運力向楊珞拋來。
楊珞伸手接過,將小船縛了,與珈兒一起縱身上船。此時甲板上已燃起十數支火把,人影幢幢,正是在武林大會上見過的各派掌門,靜玄等一幹人等自然也在其中。
楊珞左看右看,不見黃伯原身影,問道:“黃伯原呢?”
石天涯聽他直呼盟主姓名,訝然道:“盟主他已在無名島相候,不知小兄弟有什麽要事?”
楊珞道:“不出所料,這廝果然不在。各位,你們都受騙了,東海中根本沒有什麽無名島,更沒有什麽南唐留下的寶藏,黃伯原是以此為餌,誘你們前來,好將中原武林群豪一網打盡,各位請速速回航。”
衡山掌門朱開征道:“你是何人?這話什麽意思?”
楊珞道:“意思再明白不過,黃伯原與蒙古軍相勾結,一麵用調虎離山計將各位引來,另一麵卻盡出精銳之師全力攻打襄陽,他在華山頂上還害死了少林福裕大師和昆侖鍾鐵箏掌門,乃是個豬狗不如,賣國求榮的畜生。請各位信我一言,速速回航吧。”
點蒼掌門徐泰然道:“黃口小兒,休要胡說八道,惑亂人心,你可有證據麽?”
楊珞道:“證據……”一時躊躇,不知如何應對。
徐泰然見他不答,得意地道:“如何,隻一句便被我問倒了吧,說,誰讓你到此血口噴人?”
珈兒在一旁大急,向靜玄師太道:“師父,你相信珞哥哥吧,他說的都是真話,黃伯原真的不是好人啊。”
靜玄望了她一眼,並不答話,卻轉眼向楊珞望去。
楊珞心念轉動,腦海中靈光一閃,道:“證據……這便是證據。”說罷抽出長劍,施展起點蒼派的蒼梧劍法來,隻幾招後,又連使了青城雷神破拳,恒山水韻掌等等武功,眾人看得眼花繚亂,狐疑不已。
楊珞收住招式,道:“各位,在下使的都是各派的不傳之謎,神功絕學,這並非我偷學而來,而是因為在下的的確確到過真正的南唐寶藏。”
徐泰然聞言,眼睛一亮,道:“那寶藏究竟在何處?”
楊珞道:“乃是在西南一座大山中,絕非在東海上。”他話到此處,忽然覺得全身一陣發軟,丹田中的內息竟開始緩緩向外散去。楊珞隻道是累得狠了,一時真氣不暢,誰知他連運了幾次氣,竟都是到了胸腹之間便再上不來,同時丹田中的內息越流越快,無法遏製。楊珞強提精神向眾人望去,隻見眾人目光冷冷,臉上竟似都帶著種殘酷的笑意。
此時黑沉沉的天空中一道霹靂閃過,仿佛天也撕裂開來,隨即雷霆劇震,狂風銳嘯,呼啦拉地暴雨傾盆,船上那十幾支火把轉眼間便滅了一半,但見火光明滅中,眾人神情無比怪異,仿如餓狼盯著即將到手的獵物,貪婪,殘忍,狠毒。
楊珞心中驚疑不定,隻聽得石天涯哈哈怪笑,陰惻惻地道:“怎樣?‘白炎化氣散’的滋味如何?”
楊珞道:“你說什麽?”
石天涯踏上兩步,道:“我問你‘白炎化氣散’的滋味如何?”
楊珞見大雨滂沱中,石天涯眉毛脫落,麵容漸漸模糊,驚道:“你不是石天涯。”
石天涯和眾人聞言一起哈哈狂笑,徐泰然道:“你現在才知道,卻已太晚了。你的一舉一動盡在小王爺算計之中,你也不好好想想,那幫蠢驢一日前就已出海,你怎能在幾個時辰內追及?我等在此候你多時了,納命來吧。”說罷一掌劈來,楊珞奮力隔擋,但覺氣血逆湧,喉頭發甜,腦中一陣陣暈眩。
珈兒見狀大驚,繞到楊珞身前,接過徐泰然的招式,怒道:“你們這幫壞人,休要傷我珞哥哥。”
此時風浪益加猛惡,那船已失了主宰,在浪濤中團團亂轉,一時被拋到浪尖,一時又被壓入浪穀,眾人站立不住,紛紛在甲板上亂搖亂擺,風雨之大,幾乎讓人睜不開眼來。楊珞扶住船舷,努力向前望去,隻見珈兒和徐泰然兀自狠鬥不休,電光閃爍中,石天涯已悄悄掩到珈兒背後,雙掌提起,一招“排山倒海”向珈兒擊去。
楊珞大駭,不知哪來的力氣,拚命向前一撲,正擋在珈兒背後,但聽“蓬”地一聲悶響,石天涯雙掌結結實實地擊在他背心上,楊珞口中鮮血狂湧,全都噴在珈兒頸間,隨即隻覺天旋地轉,軟到在珈兒背上。
珈兒右手長劍擲出,逼退了徐泰然,左手拚命將他抱住,哭道:“珞哥哥,珞哥哥,你怎麽了?”
石天涯,徐泰然,其他眾人一起向二人逼來,眼看刀劍齊出,二人就要被斬為肉泥。
楊珞和珈兒雙手緊握,隻道今番在劫難逃,忽然間惡浪狂湧,那船被高高拋到半空中,方才落下,又一個巨浪如泰山壓頂般劈來,力量之強猛,竟生生將那大船劈為兩段。眾人站立不住,紛紛落水,再幾個風浪撲過,哪裏還能見到一星半點的影子?楊珞和珈兒緊緊抓住對方,拚命掙紮,無奈老天爺竟是發了瘋一般,雨越下越大,浪越湧越高,在黑沉沉的天與海之間,仿佛隻剩下閃電和巨浪一般。
楊珞內傷極重,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全靠珈兒掙紮著一次次讓兩人探出水麵。
楊珞心知如此下去,兩人都難逃性命,在珈兒耳邊道:“珈兒,我已不成了,你放了我,自己逃命去吧。”
珈兒大哭,道:“不,不,死也不放。”
楊珞待要伸手去推她,卻是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再過得些時候,珈兒也是精疲力竭,多虧身上穿著副水靠,才勉強不沉。
楊珞急道:“珈兒,這水靠吃不住兩人的分量,你再不放手,我們兩人都會死的。”
珈兒大叫道:“不!”一個浪濤劈來,珈兒隻覺得口中又鹹又苦,早已分不出是海水還是淚水。
楊珞心中百感交集,道:“珈兒,求求你,放手吧,我不會怪你的。”
珈兒還未答話,兩人又被海浪壓入水中,再浮上來時,珈兒已將水靠除下,握在手中。
楊珞大驚,道:“珈兒,你做什麽?”
珈兒一笑,道:“珞哥哥,你說得對,這水靠吃不住兩人分量。”說罷拚盡全力將水靠套在楊珞身上,道:“珞哥哥,珈兒走了。”
楊珞大駭,狂叫道:“珈兒,莫要放手,千萬莫要放手。”
珈兒道:“珞哥哥,你須得應承我,就算沒有了珈兒,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楊珞大哭,道:“不,我不答應,珈兒你千萬莫放手。”
珈兒用盡最後一點氣力,緊緊抱住楊珞,在他臉頰上親了親,道:“你不應承我,珈兒來生都不見你。”說罷嫣然一笑,雙手忽地鬆了。
楊珞心膽俱裂,狂呼道:“不要啊……”卻見珈兒的身軀被浪頭卷去,眨眼間便消失在洪波巨浪裏。楊珞傷心欲絕,口中鮮血狂噴,登時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