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珞帶著蕭紫雨投了客棧,照例為她運功驅毒,蕭紫雨待要說些感謝的話,卻被楊珞阻住了,道:“你莫不是又要羅羅嗦嗦地來煩我。”
蕭紫雨一笑,換了個話題,道:“楊大哥,你覺得楚琪這姑娘怎樣?”
楊珞道:“什麽怎樣?”
蕭紫雨道:“楚琪姑娘雖然性情爽朗,但行事總帶三分邪氣,她今日毒啞了那傻小子,怎也不見你生氣。”
楊珞道:“那人也有不是,整日纏著別人姑娘家,輕浮無行,是該給他點教訓。”
蕭紫雨眨了眨眼,道:“可是楚琪將人家毒啞了,你也不生氣?”
楊珞笑道:“說到用毒,在你這大行家麵前,還有人能將別人毒啞麽?”
蕭紫雨道:“如何不能?我又不會多管閑事。”
楊珞道:“你雖這麽說,我卻不信,若真有人痛下毒手,你必定不會坐視不理。”
蕭紫雨道:“你怎能如此相信我,我可是個心地狠辣的壞人。”
楊珞大笑道:“你若真是個心地狠辣的壞人,我又怎會救你?”
蕭紫雨不答,出了一會神,歎息道:“幸虧楚琪隻是用了尋常的麻藥,如果真的是下毒,隻怕我又要忍不住多管閑事了。”
楊珞一笑,扶她躺下,蕭紫雨甚是疲倦,不多時便睡著了。楊珞獨自出來,往東門便去找楚琪所說的肖先生。
肖先生的住所是非常好找的,因為還沒到地方就已經看見了等候看病的隊伍,楊珞心道:“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這回紫雨姑娘興許有救了。”墊起腳尖向人群裏望去,隻見一人正在替人號脈,這人五十來歲,八字眉,三角眼,幾綹山羊胡子,與其說他是個醫生,倒不如說他是個賊來得貼切。
楊珞倒不在乎他長成什麽模樣,但見人實在太多,便先去城南東方先生的地麵瞧瞧,隻向南走了幾步,便有一人攔住他,笑道:“這位公子,可是要瞧病麽?”
楊珞道:“不錯,在下有位好友病得很重,想請肖先生看看。”
那人道:“既是如此,便請公子留下姓名住址,我家先生三日後就有空了。”
楊珞道:“還是不必了,我想先到東方先生那裏看看。”
那人道:“聽公子口音不是臨安人,那就難怪了,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先生與東方先生素來不和,所以訂了條規矩,如果任何人先讓東方先生看過了,我家先生就再不會替他診治。”
楊珞奇道:“行醫者旨在懸壺濟世,怎會有如此奇怪的規矩?”
那人道:“這個小的也不知道,隻不過幾十年來都是如此,公子自己斟酌吧。”說罷自去了。
楊珞略一躊躇,還是舉步向南門走去,東方先生的所在也不難找,隻不過門前冷落了許多。
楊珞見他門口站了個仆人,上前問道:“在下楊珞,有急事求見你家先生。”
那仆人道:“來這裏的個個都是有急事的,隻不過公子來得不巧,我家先生奉詔入宮給貴妃們瞧病去了。”
楊珞一愣,道:“怎麽宮裏沒有太醫麽?”
那仆人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隻不過太醫又哪有我家先生的回春妙手?我家先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公子若是著急,還是先請別的醫家瞧瞧,不過千萬記住,可不要找城東的肖先生,否則我家先生就不會替你診治了。”
楊珞道:“請問你可知道為何二位先生勢成水火?”
那仆人道:“這點小人也不太清楚,聽說好像是為了一個女子,公子就別問這麽多了,記住我家先生的規矩就好。”
楊珞無奈,隻得又折回頭來,在肖先生的門口等了一陣,天色漸晚,一人走出來,大聲道:“今日到此為止,各位要看病的,明日請早。”說罷便開始清理台階,打掃門戶,肖先生也向裏邊去了。門前的病人們早知道肖先生的規矩,各自散去,也沒有半點怨言。
楊珞回到客棧,見蕭紫雨兀自沉睡不醒,且呼吸微弱,麵容上罩著一層薄薄的汗珠,知道她情形益加險惡,心中不禁焦急萬分,當下扭頭出來,又往肖先生家而去。
此時天已黑盡了,肖宅門戶緊閉,楊珞上前叩響門環,少時一人出來,道:“公子,有何貴幹?”
楊珞抱拳一禮,道:“在下有一位朋友病情沉重,刻不容緩,還望肖先生能予診治。”
那人道:“對不起了,這點小人可幫不了公子,我家先生入夜後從來不替人診治,就算病人立馬死在先生麵前,他也決計不會動手,這二十年來都是如此,我看公子還是請回吧。”
楊珞還待分說,那人卻充耳不聞,緩緩將門戶關上了。楊珞心中鬱悶,忖道:“見死不救,這算什麽醫家,你既然不仁,也別怪我不義,今日就是強行將你擄去,也要你破了這狗屁規矩。”當下提起輕功,翻身躍進院中。
先前那人見他跳牆進來,瞪大了眼睛剛說出個“你”字,早被楊珞封了穴道,呆在原地。楊珞進到後院,見一間屋中透出燈光,一條人影映在窗戶上,左右徘徊,連忙伏低了身子,悄悄掩近,偷眼從門縫中望去。隻見那人果然是肖先生,他正一臉焦慮,煩躁地在屋中踱來踱去,口中嘀嘀咕咕地念道:“長江積雪,這可如何是好,長江積雪……”
楊珞推門進去,抱拳道:“肖先生,楊珞有禮。”
肖先生嚇了一跳,但旋即回複了平靜,道:“你是何人?”
楊珞道:“在下的朋友病重,特來請先生去瞧瞧。”
肖先生道:“我入夜後從不替人診治,難道你不知道麽?你竟然敢私闖民宅,我現在就去報官拉你。”說罷怒衝衝地向門外走去。
楊珞伸手將他攔住,道:“先生莫要輕舉妄動,否則楊珞可就不客氣了。”
肖先生道:“不客氣?你待如何?”
楊珞道:“自然是用強了。”說罷伸手來點他穴道,眼看就要點中,但卻眼前一花,肖先生已不知何時退後了五尺。
楊珞一愣,隨即凜然道:“想不到先生身懷絕技,楊珞倒是失禮了。”
肖先生嘿嘿笑道:“你能欺近我身邊卻不被我發現,身手也是好得很。”
楊珞道:“先生既然是武林中人,便請念在大家武林一脈,為我朋友療傷。”
肖先生道:“規矩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看病我是決計不會去的。你若想用強,便盡管上來試試,若你能抓得住我,我也許便破了這個例。”
楊珞道:“既然如此,楊珞得罪了。”說罷上前來抓他手腕。
肖先生輕描淡寫地往後一縮,楊珞這一抓便落了空。
楊珞情知遇上勁敵,當下抖擻精神,腳踏伏羲六十四卦方位,手起聖手門無影式,一步步向前逼來。
肖先生見狀,容色一整,道:“想不到你倒不是尋常的江湖客。”說話間身形忽動,腳下步伐怪異絕倫,或吞或吐,閃爍不定。這房間並不大,但楊珞撲擊良久,卻連肖先生的衣角也沒碰到。
肖先生得意地笑道:“如何?還要再來麽?”
楊珞一笑,忽然運氣吹滅了燭火。肖先生一驚,但覺黑暗中一陣勁風從右邊襲來,正待要向左閃避,腦海中忽然電光火石地一閃,“不對,這小子定是誘我上當。”腳下忽地一使力,身形向高處拔起,人在半空果然覺得左邊一道勁風掠過,心中暗自得意,忖道:“小子,想跟你賊爺爺鬥,你還差得遠呢。”這念頭還沒轉完,忽然覺得懷中多了個硬硬的大物事,肖先生大驚,連忙發掌劈去,但聽得“喀喇喇”一聲響,一張椅子被他劈得粉碎。肖先生一愕,忖道:“咦?怎地半空中有張椅子?哎喲,不好……”但覺右腳腕一緊,已被楊珞抓住。
楊珞運指如風,劈劈啪啪點了他五六處穴道。肖先生雙掌急沉,雙臂力如山湧,向楊珞頭頂擊落。
楊珞就地一滾,從他腳下翻過,順勢將燈燭握在手中。肖先生一擊落空,掌力拍在地上,將青磚震得粉碎。他借力一個筋鬥向前翻出,默想著方位,雙臂正抱住了屋梁,隨即一個翻身坐了上去,但覺右腿沉甸甸的,已失了知覺。
楊珞燃亮了燭火,向房梁上一揖,道:“肖先生,還要接著來麽?”
肖先生怒道:“你這小子,簡直是詭計多端。”眼珠一轉,卻又笑道:“雖然可恨,倒也對我胃口。罷了,今日我便破例陪你走一遭。”說罷一躍而下,單腿著地,卻也站得穩穩當當。
楊珞大喜,連忙上前替他解穴賠禮。兩人一同出來,快步疾行,不多會的功夫便回到客棧。楊珞推門進去,蕭紫雨已然醒來,有氣無力地道:“楊大哥,你回來了?”
楊珞道:“是我,我還帶了肖先生來替你診治。”說罷替二人引見完畢。
肖先生摸著蕭紫雨的脈象,沉吟良久,道:“姑娘中的是鶴頂紅,時日已久,毒入骨髓,幸而有高手肯耗真氣護住你心脈,是以尚得三日之命。”
楊珞聞言急道:“先生果然是醫家聖手,說得一點也不錯,不知可還有得救麽?”
肖先生左右徘徊了幾步,道:“天下至毒,時日又久,真是神仙也為難啊。”
蕭紫雨聞言淡然一笑,道:“紫雨早知無幸,幸得楊大哥憐惜,平白多活了好些時日。這些日子以來,紫雨無牽無掛,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光莫過於此,紫雨早就心滿意足了,何況還有三日,能與一個真正關心自己的人相處三日,紫雨死又何憾?”
肖先生聞言道:“咦?姑娘何出此言?我隻說為難,可沒說過無法可施。”
楊珞聞言大喜,道:“這麽說來,蕭姑娘有救了。”
肖先生撚了撚他的山羊胡須,道:“辦法是有一個,隻不過極之為難。”
楊珞道:“先生請講,無論多難,在下也會盡力辦到。”
肖先生道:“紫雨姑娘被鶴頂紅之毒侵入骨髓,若以五毒珠滌清血液,再加上我開上一劑藥方,應該是可以藥到病除。”
楊珞喜道:“如此就請先生快快施術。”
肖先生道:“你先別著急,還有兩大難處需要說明。”
楊珞道:“先生請講。”
肖先生道:“其一,施術所需的五毒珠,據老夫所知藏於皇宮大內,如果公子沒辦法取來,我也無法動手。其二,公子須得先付診金,老夫才會救人。”
楊珞道:“診金當然沒問題,先生盡管開口,在下一定備妥。”
肖先生道:“紫雨姑娘的傷非常難治,酬勞自然要得高些。”
楊珞道:“這個當然,先生請講。”
肖先生道:“我不要金銀,我要一幅畫,王維的真跡,‘長江積雪圖’。”
楊珞一愣,躊躇道:“長江積雪圖?這……”
肖先生道:“公子是否覺得這代價太大了?”
楊珞忙道:“當然不是。隻不過在下根本不知曉這幅畫的下落,卻如何弄來給先生?”
肖先生道:“這點公子不必為難,據老夫所知,五毒珠和長江積雪圖,應該都藏在皇宮中的寶瑞閣中,公子若能設法取來,老夫保證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紫雨姑娘。不過千萬記住,兩樣寶物,缺一不可。老夫是個極小氣的人,沒有想要的酬勞,寧可見死不救,也決不會出手相助。”
楊珞道:“請先生放心,既然已經知道了這兩樣寶物的下落,楊珞今夜便入宮去盜寶,便將皇宮翻個底朝天,也要將兩樣物事拿來。”
蕭紫雨聞言翻身坐起,急道:“楊大哥,萬萬不可,皇宮大內,高手如雲,倘若你不慎被別人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紫雨將死的無用之人,不值得楊大哥為我以身犯險。楊大哥,我求求你,千萬別去。”
楊珞扶她重又躺下,微笑道:“你且放寬心,我的武功雖然差勁,但若我隻想要走,天下間能留得住我的也沒有幾個,再說我也不是魯莽之人,定會見機行事,勢頭不對,自然溜之大吉。”
肖先生聞言道:“這話可說得對,楊公子的武功卓絕,心思細密機敏,出入皇宮便似家常便飯一般,姑娘大可放心,老夫保證你楊大哥一定能平安回來。”說罷向楊珞一禮,道:“如此老夫便先回去,靜候楊公子佳音。”
楊珞答應了,送了他出來。二人走到客棧門口,肖先生道:“楊公子今晚夜探皇宮,這身衣著隻怕多有不便,少時我叫家人給你拿一套夜行衣來。”
楊珞連忙稱謝,想了想又問道:“不知那五毒珠是何模樣?先生能否告知一二?”肖先生道:“乃是一顆雞卵大小,黑沉沉的珠子,撫之如革。”
楊珞再次稱謝,兩人告了別,楊珞回到棧中,讓夥計備辦了些食物送到房中,扶了蕭紫雨起來一同用膳。
蕭紫雨食不甘味,望著楊珞道:“楊大哥,我看還是不要去了,紫雨實在放心不下。”
楊珞一笑道:“此事我已有決斷,休再多言。”
蕭紫雨知道勸不動他,低頭咬了口饅頭,又道:“楊大哥,你瞧這肖先生什麽來路?”
楊珞道:“你也是老江湖了,你看呢?”
蕭紫雨道:“他慫恿你進皇宮盜寶,神色鎮定自若,定然不是尋常醫家,隻怕是一個大有來頭的江湖人物。”
楊珞道:“他武功甚強,輕功更是冠絕天下,若然是一位歸隱的江湖人物,昔年必定名噪一時。”
蕭紫雨皺眉思索了半晌,道:“輕功極高而又精通醫術的高手,紫雨一時間也想不起來。不過我總覺得這肖先生不是什麽好人,他指明要那長江積雪圖,隻怕事情並不簡單,楊大哥你可要格外小心。”
楊珞道:“我也知他另有所圖,隻不過他能救你,我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蕭紫雨聞言心中激動,道:“楊大哥,你不計前嫌,對紫雨恩深義重,紫雨真不知道應該怎麽報答你。”
楊珞笑道:“當然是要報答的,隻不過我現在想不到,日後再跟你追討。”
兩人用完酒飯,肖先生也遣人送了衣物來。待得夜深人靜,楊珞換了夜行衣,以黑巾蒙住麵容,飛簷走壁地朝皇宮而去。
不多時,楊珞來到皇宮門前,但見一片燈火通明中金釘朱戶的麗正門,畫棟雕甍,銅瓦覆頂,其上鐫鏤龍鳳飛驤之狀,好不巍峨壯麗,光耀溢目。皇宮四麵都被高牆所隔,數隊守衛來來回回地穿梭不停,要想安然無恙地潛入皇宮,實非易事。楊珞伏在暗處,觀察了半晌,守衛規律漸漸了然於胸,尋了個空隙躍上高牆,四下一張望,已覓得可藏身的所在三四處,當下不假思索地滑下牆來,隱身在一棵大樹後,待一班守衛經過,才又沿著暗影向皇宮深處探去。皇宮內建築鱗次櫛比,守衛星羅棋布,楊珞初次入宮,折騰了大半夜也沒能尋著寶瑞閣,他心中暗暗憂急,悄悄站上了房頂,到處觀瞧,隻盼能見到一兩個太監或者落單的侍衛,也好抓來問明方向。他細望了一遍,沒見著什麽可乘之機,正要下來,卻忽見坤寧殿附近黑影一閃,一人身著夜行衣,鬼鬼祟祟地避過了侍衛,提氣上房,如流星彈丸一般向西麵掠去。楊珞見狀一驚,忖道:“想不到除了我之外,還有人夜探皇宮,卻不知他是什麽人?刺客還是盜賊?”腦中忽又靈光一閃,暗道:“是個盜賊便再好不過,那他必定知道寶瑞閣的所在,說不定現在便是去寶瑞閣途中。”想到此處,再不猶豫,身形躥高伏低,追蹤著那人而去。
那人身形矮胖,但步履輕盈,落地無聲,動如閃電雷霆,靜如江海凝波,輕功極高,不在楊珞和肖先生之下,而且或伏或走,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分明對宮中侍衛的分布配置諳熟於胸。
楊珞跟在他身後,翻過了幾座殿宇,隻見他伏身在一處屋角飛簷,讓過了腳下的守衛,伸出右手向對麵屋頂輕輕一搖,隨即長身站起,提氣縱躍,雙腳在空中交替向前,便似在平地走路一般,數步後穩穩落在對麵屋頂,再一個翻身,便不見了蹤影。楊珞不由得大為歎佩,忖道:“此人輕功之高,蓋世無雙,竟已練到淩空虛步的境界,這兩座樓閣之間相距數十丈,地下又是守衛森嚴,我可怎麽過去才好?”正思量間,一隊侍衛提著燈籠巡過,但見燭火閃動中,半空裏依稀有銀光一閃而滅。楊珞心中一動,摸到先前那黑衣人呆過的飛簷,凝眸細看,果然見到一條細如蛛絲的黑線係在飛簷上,線色雖黑,但質地奇特,在燈火中隱隱發出亮光。楊珞恍然大悟,忖道:“不消說,線的另一頭定是釘在對麵飛簷上,怪不得那人可以淩空虛渡,說穿了不值一提。”當下如法炮製,縱身而起,在絲線上借了幾次力,悄無聲息地落在對麵的瓦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