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青峰跟著四人馬蹄的蹤跡出了城門,一路向西北而去,越走越是荒涼,一日過後,漸漸地不見了人家。駱青峰雖然饑腸轆轆,也隻摘了些野果充饑,便又接著趕路。天也不作美,第三日午後竟然下起大雨來。這雨水一衝,馬蹄的印跡全都消失無蹤,再也無法判斷四人去向何方,可駱青峰乃是天性倔強之人,一路咬定了西北方,絕不肯回頭。追到第六日上,他已踏入了一片荒漠。這荒漠上幾乎寸草不生,日裏烈日炎炎,夜裏奇寒徹骨,隻過得兩日,他早前摘的野果都已吃完了,饑餓不說,最難受的是一滴水也見不到。
駱青峰不是一個理智之人,若果換了是楊珞,他也一定會追蹤下去,但事前一定因地製宜,算慮周詳,凡事作最壞的打算,作最充足的準備。駱青峰卻是隻憑天性中的一股勇悍之氣,一往無前,永不言敗,這種性格當然算不得好,可也往往能創造奇跡。又過了三日,駱青峰在荒漠中發現一匹倒斃的馬,馬頸項上一道劍創,兩排齒痕,但卻沒有多少鮮血灑落,想來多半是被人吸血解渴所致,馬的兩條後腿也不見了,大概是被砍走作了幹糧。
駱青峰也拔劍砍了兩大塊馬肉,生咽了幾口便再前行,這日夜裏,狂風大作,飛砂走石,駱青峰奮力相抗,累得精疲力竭,終於不支倒地。
這陣狂風直到黎明才停,駱青峰再有知覺時,全身已被黃沙掩埋,他好不容易爬了出來,抖淨塵砂,抬頭再看,四周的景物都已變了模樣。駱青峰也不管這許多,但見自己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沙丘上,忖道:“前麵就是西方,總是沒錯的,稍稍偏轉身子,不就是西北方了麽?我就不信找不到你艾吉阿姆。”當下微微轉身,踉踉蹌蹌地又向前走去。
他割下的馬肉早不知道到哪兒去了,失水也已三四日,所以還能堅持,全憑一股意誌。意誌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它往往就是成功和失敗之間那短短的一步。這天的黃昏,駱青峰終於跨過了這一步之遙,在落日的餘暉中,金燦燦的黃沙裏,他看見了兩個昏死在地上的女人,一個是艾吉阿姆,一個是沈辛。
駱青峰見狀大喜,飛步上前,半跪在沈辛身邊,托起她的頭放進自己懷中。沈辛的臉顯然憔悴不堪,灰白的嘴唇幹裂了,幾道血口子鮮明地橫在上麵。駱青峰覺得一陣強烈的痛楚襲上心間,就好像失去父母姊姊時一樣,其實又好像有些不一樣,他不知道唯一的區別,隻是這種痛楚裏並沒有仇恨。
駱青峰還沒有站起來,一把被太陽曬得滾燙的長劍已經壓在了他的脖子上,同時身後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雖然仍是那麽果決,卻已明顯有氣無力。
“扶她起來,走!”艾吉阿姆道。
駱青峰還沒答話,已覺得艾吉阿姆用指節艱難地閉了自己幾處穴道,雖然不影響行動,卻再不能運用內力。
疾風迎麵吹來,塵砂劃過臉龐,仿佛刀割一樣,駱青峰眯起雙眼,往前方望去,前方和四周一樣,黃沙連著天,看不見一點綠色,也看不見一點希望。
駱青峰冷冷一笑,道:“你還想去哪裏?”
艾吉阿姆道:“叫你走你就走,少說廢話。”
駱青峰道:“上前十裏也是死,這裏也是死,你要走便自己走吧。”
艾吉阿姆道:“你不聽我的話,我一劍殺了你。”
駱青峰不屑地一笑,道:“殺我,我瞧你連劍都拿不動了,怎麽殺我?你以為閉了我穴道,我便會任你擺布?癡人說夢。”說罷昂首向天,再也不看她一眼。
艾吉阿姆已累得腦中一陣陣持續的眩暈,連撐住眼皮的力氣都快沒有了,駱青峰這幾句話將她最後的意誌也完全摧毀,艾吉阿姆的長劍從駱青峰肩頭滑落下來,撐在地上,劍身拗成了一個深深的弧形,仿佛用它的極限支持著艾吉阿姆沉重的身軀,再多上一分力氣,它便會折斷一般。
艾吉阿姆連喘了幾口氣,道:“你不怕死,難道你舍得這丫頭跟你一塊兒死?你若肯聽我的,咱們便還有一線生機。”
駱青峰望了懷中的沈辛一眼,絕望的心裏忽然又泛起一絲希望來,對艾吉阿姆道:“你要如何,且說來聽聽。”
艾吉阿姆道:“一直往前走,如果能堅持到今天晚上,咱們便有五成機會可以活下來。”
駱青峰道:“此話怎講?難道前麵有人煙?”
艾吉阿姆道:“若果我的計算不錯,百裏之內應該有一塊綠洲,喚作天星洲。捱到今晚,我們應該可以走出二十裏,到了夜裏,溫度下降,應該能再走三四十裏,如果運氣好,天亮之前咱們便能找到天星洲。”
駱青峰聞言半信半疑地道:“你肯定麽?”
艾吉阿姆道:“你也不動動腦子,這條路上若是沒有水源,我怎能如此深入戈壁沙漠?若非昨日遇上沙暴,牲口都死絕了,三狼也失散無蹤,我此時已在清水中痛痛快快地沐浴了。”
駱青峰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自己尋去,卻要告訴我?”
艾吉阿姆歎道:“我自知力盡,沒有你相助,我到不了天星洲。”
駱青峰道:“我已經知道天星洲的存在,為何又要帶上你?”
艾吉阿姆道:“沒有我作向導,你以為你找得到麽?”
駱青峰略一思忖,道:“好,多言無益,即刻便走。”
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將沈辛負在背上,大步向前走去。艾吉阿姆拚盡全力,跟在他身後,沙地裏兩行深深淺淺的足印漸漸延伸,一直延伸到熾熱的烈日裏。
兩個時辰後,天早黑盡了,氣溫降得很快,寒風越來越刺骨,駱青峰被艾吉阿姆封了穴道,無法運用內力,凍得牙關直抖,但他性子強硬,不肯向艾吉阿姆示弱,始終沒有出聲相求,反而是艾吉阿姆支持不住,叫道:“我不行了,咱們先休息一會。”
駱青峰聞言將沈辛放下,他早已力竭,一時拿捏不住,鬆手稍快,竟把沈辛摔到地上。
駱青峰吃了一驚,回身要來扶她,卻見沈辛伸手揉了揉後腦,翻身坐了起來,原來這一摔,已把她摔醒了。
沈辛見了駱青峰,一愣道:“你怎地也被抓來了?”
駱青峰還未答話,艾吉阿姆先道:“他可不是我抓來的,他這叫自投羅網,好個癡情郎。”
駱青峰臉上一紅,幸虧天色黑漆漆的,誰也看不分明,隻道:“你怎樣了,可還好麽?”
沈辛道:“全身疼痛如裂,這倒還頂得住,口中幹渴枯燥,卻實在難受得緊。”
駱青峰忙勸慰道:“你再忍忍,明日便有水了。”
艾吉阿姆在一旁撇了撇嘴,大聲對駱青峰道:“你們要卿卿我我也等保住了小命再說,我休息夠了,咱們這就啟程,你過來扶我。”
駱青峰橫了她一眼,道:“你不會自己走麽?”
艾吉阿姆道:“我已走了這許多時候,哪裏還有力氣?”
駱青峰道:“走不動便用爬的,總之跟來就好。”
艾吉阿姆氣得眼珠都凸出來了,道:“你莫忘了,有我才有水,沒我就大家一起完蛋。”
駱青峰大怒,正要發作,沈辛卻道:“不妨事,你去扶她吧,反正我還走得動。”
駱青峰道:“可是……”
沈辛截道:“她說得不錯,咱們要想活命,沒有她的確不行。”
艾吉阿姆道:“聽到沒有,你的小情人都已經發話了,你還不快點過來?”
沈辛聞言回頭對艾吉阿姆道:“艾吉阿姆,我敬你也是一國公主,才以禮相待,你若是再胡言亂語,沈辛可就得罪了。”
艾吉阿姆哼了一聲,道:“現下你們兩個,我一個,你怎麽說怎麽好。”話沒落音,忽聽得“咕咚”一聲,駱青峰終於頂受不住,栽倒在地上。
沈辛見狀吃了一驚,連忙將他扶起,隻見他嘴唇烏紫,身體僵硬得象冰塊一樣,不住瑟瑟發抖,急道:“你怎地不運功抗寒?”
駱青峰指了指艾吉阿姆,恨聲道:“這賤人封了我的穴道。”
沈辛回頭向艾吉阿姆道:“如今咱們三人的性命懸在一條線上,你若是不想死,便立馬替他解穴。”
艾吉阿姆冷哼一聲,卻也知道沈辛所言非虛,當下盤腿坐定,道:“你扶他過來。”
沈辛依言將駱青峰扶到她麵前坐好,艾吉阿姆雙目微閉,默運玄功,盞茶時分後才吐氣開聲,“嘿”地一聲輕呼,左右手在駱青峰背心連打,將他被封的穴道悉數解開。
駱青峰穴道既解,經脈登時通暢,吸氣運功,一股暖流頃刻間流轉全身,雖然消耗的體力無法補回,卻也不覺得冷了。
艾吉阿姆替駱青峰解穴之後,麵色慘白,雙手撐在地上,不住喘息。
沈辛見狀歎息一聲,道:“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轉頭對駱青峰道:“你去扶她吧。”
駱青峰雖然老大的不願意,卻也知事在必行,況且也不願拂逆沈辛的意思,當下走到艾吉阿姆身邊,一把將她拖了起來,道:“走!”
艾吉阿姆被他捏得好痛,怒道:“你這莽夫,便不知道手腳輕些麽?”
駱青峰冷然道:“我便是莽夫,從不知什麽憐香惜玉。”說罷拽著她向前走去。
艾吉阿姆氣憤難當,索性將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駱青峰越走越覺得沉重,怒道:“你這無賴,這麽走法,不如我背你好了。”
艾吉阿姆眼睛一翻,道:“你若願意,我求之不得。”
駱青峰大為作惱,但見沈辛容色益加憔悴,步伐輕飄飄的,知她勉力支撐,也不能持久,隻得強壓怒氣,對艾吉阿姆道:“先前便算作我的不是,我便手腳輕些,你也不要渾賴。”
艾吉阿姆道:“這還差不多,我也不是不講道理之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走吧。”
駱青峰與艾吉阿姆相攜走在前麵,沈辛跟在後麵,三人跌跌撞撞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艾吉阿姆忽道:“等一等。”一把甩開了駱青峰的手,撲倒在地上,抓起一把砂土用力撚了撚,隨手扔了,又拔出長劍深深的紮進土層中。
艾吉阿姆抽回長劍,用舌尖在劍尖上一舔,大喜道:“地脈已有水汽,咱們就快到了。駱青峰,你內力最強,目力最好,趕快看看這四周可有五塊巨石一字排開?”
“一往無前,永不言敗。。。意誌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它往往就是成功和失敗之間那短短的一步。”
說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