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狀俱是失聲驚呼,楊珞別無選擇,隻得將全身功力運於左手中指,看準那電光來勢,奮力彈出,但聽得“叮”的一聲脆響,那電光斷為兩截,分別彈了開去。楊珞再不敢怠慢,右手長劍連顫,眨眼間刺中了馮忌胸前七處穴道,每劍隻深入半寸,閉住了他穴道,卻不傷他性命。馮忌手中一軟,剩下的半截兵刃“嗆啷”一聲掉在地上,眾人這才看清,那兵刃乃是一支隻有一指來寬的細劍,劍身鋒銳,隱泛藍光,看樣子竟是喂有劇毒。
群雄登時大嘩,紛紛指責咒罵起九隱龍來。九隱龍技不如人,輸得一敗塗地,老臉掛不住,早已漲成了豬肝色,但他心中的驚異,遠勝羞愧,須知他這柄拐劍乃是用百煉精鋼加入萬載寒鐵所鑄,削鐵如泥,無堅不摧,如今竟被敵人以二指之力彈斷,敵人的內力之強,實在是深不可測。
楊珞雖然奮起神威,彈斷了馮忌的兵刃,自己受的罪可也大了,整個中指的第一指節都已漲成紫黑之色,鮮血不斷地從指甲縫裏湧出,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楊珞抱劍一揖,冷冷地道:“馮前輩,承讓了。”轉身回到自己位上坐下。
沈辛慌忙取出匕首將他左手中指的指甲削去,用手絹替他包紮好,然後將一粒淡黃色的丸藥送到他嘴邊,道:“快些服下。”
楊珞知道那劍上喂有劇毒,早已運起玄天真氣將毒血逼出體外,但見他神色憂急惶恐,不忍拂他美意,當下張口將那丹藥吞了下去。這粒丹藥一入口,便有一股清涼之意從腹中升起,眨眼間彌漫四肢百骸,讓人如沐春風,舒暢無比。
沈辛見他服下了藥丸,這才鬆了口氣,撫著胸口道:“這下好了,有這‘百陽香丹’護體,便是再猛惡十倍的毒藥也不怕了。”
楊珞知道那丹藥甚是珍稀,忍不住問道:“沈兄弟,你為了救我的性命,白白浪費了如此貴重的靈藥,不覺得可惜嗎?”
沈辛笑道:“那有什麽可惜的?反正原本也不是我的物事,隻要救得了你的性命,要我的什麽都可以,何況隻是區區一枚丹藥。”
楊珞聽他語出摯誠,心中甚為感動,他久居穀底,數年來從未有人對他如此關心,這時心情激蕩,竟險些掉下淚來。
那九隱龍動彈不得,立在場中好不尷尬,幸虧教中兩名弟子快步跑出,將他抬了下去,九隱龍麵如死灰,心中對那徐泰然的仇恨之深,直欲將之碎屍萬段,自然是不在話下。
又是幾場比武下來,時候已近正午,華山派弟子送來酒食,群豪暫且罷鬥,各自用膳。待酒足飯飽之後,又再出手較量,到得申牌時分,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差不多都已過關,僅餘下少林,華山兩派尚未出手。黃伯原見天色漸晚,起身走入場中,向眾人拱手一禮,道:“老夫華山黃伯原,恭請天下英雄指教。”說罷負手卓然而立,但他站了良久,卻無一人上來挑戰。黃伯原將那話又說了一遍,仍是無人應聲,黃伯原道:“既然眾位都已不屑出手,那隻好算作黃某勝了,今日的比試就到此結束,各位今晚盡可在華山下榻,明日一早,咱們再開始第二輪比武。”
黃伯原說完,轉身便要離開,忽聽得人群中一人叫道:“不成,少林寺的福裕大師尚未出手,這第一輪比試豈能到此為止?”
他此言一出,登時便又許多人附和,又一人道:“不錯,少林乃是武林的泰山北鬥,福裕大師武功蓋世,智慧高超,德行更是高人一等,他若是不出手,選出來的武林盟主便算不得數,大家說是不是?”場中百人轟然應是,齊聲喊道:“福裕大師不出手,我等俱不服氣。福裕大師,武林盟主,福裕大師,武林盟主……”
黃伯原見群情激憤,無法控製,轉頭向福裕望去。福裕大師緩緩站起,低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他聲音低沉,音量也不大,但不知怎的,這聲佛號竟似從天邊傳來,在群山間回蕩不息,眾人心中俱是微微一震,登時心靜神寧,但聽得福裕大師又說道:“多謝各位施主抬愛,但老衲乃是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與世無爭,名譽權利更是視作虛無,怎能跟眾位去爭這武林盟主的虛名?老衲來此,無非是本著我佛慈悲,欲盡少林綿力,解救天下眾生,其餘的事情,老衲想也不曾想過。”
人叢中一人應道:“大師這話可就不對了。我們今天選這盟主是為了什麽?是為了帶領我們上陣殺敵,挽救大宋河山,絕對不是為了某一個人的權勢。我們要的是一位武功智計俱高的有能之士,大師的武功謀略有目共睹,德行更是沒話說,參選盟主那是眾望所歸,絕非爭名奪利。大師慈悲為懷,若是我們選一個膿包盟主,帶著我們都去送死,大師的心中能安麽?大師以解救天下蒼生為己任,難道我們便不是天下蒼生麽?”
這人說的話句句在理,福裕大師一時之間也無言以對,隻是不停地搖頭。
眾人見他不允,又一人道:“大師若是執意不允,隻怕江湖上以訛傳訛,說少林武功稀鬆平常,豈不是墮了少林的百年威名?”
福裕大師仍是搖了搖頭,道:“旁人怎麽說便由他說去,少林武功得以享譽數百年,豈是僥幸所致?相信不用老衲多說,天下自有公論。”
沈辛站在楊珞身邊已有許久沒有吭聲,此時卻笑道:“大師妙悟禪理,怎地這‘名’之一節卻始終參詳不透?大師不願爭這武林盟主的名號,那咱們便把這名號改為武林狗蛋好了,大師不願爭名,便是心中有名,其實盟主不榮,狗蛋不辱,隻要大師心中無名,盟主狗蛋又有什麽不同?受想行識俱是空的,又何來的盟主?何來的狗蛋?”
福裕大師聞言心中一動,低頭冥思片刻,忽然抬頭大笑道:“多謝施主提點,老衲數年苦參,竟不如此刻一朝聞道,不錯,沒有盟主,也沒有狗蛋,沒有福裕,也沒有少林,哈哈哈……”
眾人見福裕放聲大笑,心中俱是欣喜萬分,那黃伯原也是哈哈大笑,道:“好,恭喜福裕大師終於修成正道了。”笑聲稍殺,轉頭對眾人道:“各位朋友,福裕大師的武功智慧不用我多說,依我之見,福裕大師便可自動進入第二輪,大家以為如何?”
眾人歡然響應,掌聲雷動。黃伯原待群豪稍稍安靜,接著道:“今日天色已晚,華山派已為眾位備下酒食客房,請各位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再來見證這百年難遇的龍爭虎鬥。請。”說罷一抱拳,帶著幾個門下弟子,徑直去了。
群豪由華山弟子引領,也一麵談笑,一麵散去。
楊珞和沈辛混在人群中用完了酒飯,由一名華山派弟子領到西麵廂房中歇息。
楊珞待那弟子退下,對沈辛笑道:“沈兄弟,想不到你對佛學也有研究,連福裕大師這樣的高僧也要經你點化才能修成正果,愚兄真是佩服。”
沈辛嘻嘻笑道:“楊兄別來取笑我了,其實我隻會說說,其中的道理卻是不懂的。”
楊珞道:“懂也好,不懂也好,都比我強多了,我可是連說都不會說呢。”
沈辛笑嘻嘻地甚是得意,忽然卻歎了口氣,道:“唉……可惜明日便瞧不成熱鬧了。”
楊珞道:“為什麽?”
沈辛道:“明日那徐泰然醒轉過來,定然直上華山,你們兩個徐掌門碰到一塊,還不馬上鬧翻了天?雖然他武功沒有楊兄的好,可咱們畢竟是假冒的,事情穿了幫,定被大夥趕下華山去,與其那樣,還不如咱們現在偷偷走了,省得受些閑氣。”
楊珞聞言道:“不錯,咱們這就走吧。”說罷開門就向外走去。
沈辛見狀不禁一愕,張口結舌地道:“楊兄,楊兄,你……你怎地,這就走了。”
楊珞道:“咦?不是你叫走的嗎?怎地卻來問我?”
沈辛道:“我……我雖說是要走,可……可也不用走得這般快吧。”
楊珞道:“那你還想做什麽?”
沈辛一滯,道:“我……我也沒什麽好做的,走啦走啦。”說罷將衣袖一甩,低著頭氣衝衝地向外走去。
楊珞伸手攔住了他,笑著輕聲道:“沈兄弟,跟你開玩笑呢,徐泰然要走,咱們不須走,隻將臉麵清洗幹淨不就得了,這華山上人山人海,誰又知道咱們是哪一派的弟子?”
沈辛聞言一愣,隨即喜道:“不錯不錯,不須走,不須走。”說罷拉了楊珞,蹦蹦跳跳地向外而去。
楊珞不解道:“沈兄弟,既是不須走,如何還向外去?”
沈辛道:“楊兄,小弟以前從來沒來過華山,趁著眼下好興致,正好四處轉轉。”
楊珞道:“其實我也沒來過。”
沈辛喜道:“既是如此,咱們不如先到華山絕頂看看,佛光瑞氣雖然見不著,欣賞一下月色卻也是好的,這月下的華山說不定別有一般好處呢。”
楊珞道:“賢弟何必急在一時,不如等明日……”話沒說完,沈辛已插口道:“那可不行,第一日上華山,當然便要登到頂上,否則日後想起,定要覺得遺憾呢。”說罷不由分說,拉了楊珞的衣袖便一同向山頂走去。
楊珞心道:“那有什麽好遺憾的?”腦中還不明白,腳下卻不由自主地跟著沈辛而去。
兩人腳下輕捷,不多時便已登上華山絕頂,其時一彎新月高掛空中,月雖不圓,卻已足朗,四麵山峰盡沐於淡藍色的月光中,一麵連綿起伏,一麵悄立聆月,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兼之清空萬裏,雲閑風微,端的一番好氣象。
沈辛仰頭向天,張開雙臂轉了幾個圈子,一跤跌坐在草地上,笑道:“楊兄,我說這裏不錯吧,你看,多舒服。”
楊珞深吸了口氣,道:“不錯,的確是個好所在,隻是不知此峰喚做什麽名字,未免美中不足。”
沈辛笑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這裏便是華山思過崖。”
楊珞若有所思地道:“原來如此。”
沈辛道:“什麽原來如此?”
楊珞笑道:“沈兄弟成日調皮搗蛋,如今幡然悔悟,終於肯來思過了。”
沈辛撲哧一笑,道:“楊兄,你又來取笑我,我幾時調皮搗蛋了?就算有……也都是他們咎由自取,可怨不得我。”
楊珞嘻嘻一笑,轉身走到崖邊,張目望去,隻見腳下千丈絕壁,霧氣氤氳,端的是人間絕險,楊珞見狀心中忽然一顫,當日墜崖的一幕重又浮現眼前,一時心潮起伏,竟自呆了。
沈辛不明就裏,但見他雙目直勾勾地望著崖下,不禁大為好奇,問道:“楊兄,崖下有什麽好瞧的麽?”說著走到他身邊,探首向下望去。
楊珞正在失神,眼角瞥見沈辛身影,心中想著豆子往事,霎時間竟分不清哪個是真,那個是幻,不由自主地失聲道:“豆子小心!”,同時手臂急展,一把攬住了沈辛的腰肢,猛然向後躍去。
沈辛吃了一驚,從他懷中掙紮出來,惶然道:“楊……楊兄,你……你怎麽了?”
楊珞如夢初醒,冷汗涔涔,語無倫次地道:“我……我沒事,隻是忽然……忽然想起了往事,我……沒嚇著你吧?”
沈辛鬆了口氣,撫著胸口道:“怎麽沒有,可嚇死我啦。你瞧你,滿頭是汗,先擦一擦吧。”說著從懷中取出條絲帕,遞到楊珞麵前。
楊珞抬手接過,抹拭了兩下,忽覺鼻端傳來一股淡雅幽香,中人欲醉,不由心中一動,暗忖道:“如此精致的熏香絲帕,女兒家身上才會有,沈兄弟怎麽也……對了,我方才抱他回來,他腰肢纖柔,渾不似男兒硬朗,難道沈兄弟他……”他念頭還沒轉過,沈辛已經一把將絲帕搶了過去,道:“好啦好啦,隨便擦擦就好。”
楊珞道:“這絲帕……”話沒說完,沈辛已搶道:“楊兄,你……幫個忙好不好?”
楊珞一滯,改口道:“好,沈兄弟盡管吩咐。”
沈辛道:“我忽然間內急,你幫我望風,小弟就地解決了。”說罷忙不迭地跳進旁邊的草叢裏,眨眼間便傳來“嘩啦嘩啦”的水流觸地之聲。
楊珞聞聲一愕,忖道:“哪有女兒家如此不拘小節的?又哪有女兒家居然……居然是站著解決的?沈兄弟是男子,那是確定無疑的了。”他想到此處,心中釋然,正待取笑沈辛幾句,耳畔卻忽然傳來隱隱約約的衣袂飄風之聲,楊珞心中一凜,低聲道:“沈兄弟,有人來了。”
秋雪說得不錯,武林就是現世。
來這裏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