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聞言大吃一驚,須知他手下雖然隻用了兩分力,可點中的都是大穴,以他的武功,這少年人至少六個時辰不能動彈,怎地立馬便悠閑地吃起菜來?他卻不知楊珞在南唐寶庫中練過一種易經換穴的功夫,轉換經脈,移動穴道,隻不過如家常便飯一般。
老者轉過頭來,瞪著楊珞看了半晌,道:“不錯,不錯,這小子倒還有些門道,且接我一掌試試看。”說罷單掌橫胸,“呼”地一聲劈了過來。楊珞初試身手,半點也不敢托大,運起恒山“水韻掌”功夫,全力封了出去,但聽得“波”地一聲響,那老者猶如擊中了一池靜水,軟綿綿地渾不受力,但片刻之後,忽然一股大力反彈出來,老者吃不住力道,竟然“噔噔噔噔”退出七八步才拿樁站穩。
那老者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好久沒有打得這麽痛快了,再接我一掌試試。”說罷將手中鐵杖一按,那鐵杖“撲”地一聲插入了地板之中,老者也不上前,就站在原地,雙掌青筋暴起,緩緩提到胸前,翻了兩翻,突然向外一推,一股雷霆般的勁力挾著駭人的狂風向楊珞撲麵而來。
楊珞不敢怠慢,雙掌運起十二分勁力,一招“無相如來”,透過狂風,直迎而上。但聽得“砰”地一聲巨響,兩股巨力迎麵相撞,掌風四溢,將樓上的桌椅掀得東倒西歪。楊珞斜斜飄出數尺,那老者雖然站在原地沒動,卻是“喀喇”一聲,兩腳已踏碎了腳下的地板。
那老者盯著自己的雙掌發了一陣呆,忽然喟然一歎,道:“老夫真是老了,這些年沒有到江湖上行走,竟不知道江湖上已經是能人輩出,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也能與老夫分庭抗禮,唉……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夫應該歸隱江湖了。”老者說罷,拔起鐵杖,頭也不回地下樓而去。
那紫衫少年見狀拍掌笑道:“兄台真是好武功,連昔年兩大邪派高手之一的‘鐵魔’秦重寬都被你擊敗了,真是了不起。在下沈辛,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楊珞聞言愕然道:“你說什麽?你說他是跟申屠南齊名的‘鐵魔’秦重寬?”
沈辛道:“正是。如假包換。”
楊珞聞言不由得發起呆來,他不敢相信自己出穀之後第一次出手,擊退的竟然是名震江湖數十年的大魔頭秦重寬,如果這是真的,那自己豈不是已經成為了武林中的頂尖高手?楊珞呆立了一陣,忽然向沈辛一拱手,道:“在下楊珞,就此別過了。”說罷徑直向樓下走去。
沈辛連忙從後麵追了上來,叫道:“楊兄,楊兄,等等小弟,等等小弟。”
楊珞不理,甩開步子朝城外疾行。那沈辛卻是鍥而不舍,死纏活賴地在後麵跟著。
兩人在郊外的曠野中一前一後奔行了一陣,楊珞再也忍耐不住,停步回頭道:“你老跟著我做什麽?”
沈辛早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道:“我……我不跟著你……還能跟著誰?你……你走了以後,那秦……秦重寬,又來捉我怎麽辦?”
楊珞道:“可是你一直跟著我也不是辦法呀。”
沈辛道:“那……那也沒轍了,隻好跟得一天是一天,你可不能見死不救。你放心,我不會煩你的,你盡管走你的路,吃你的飯,睡你的覺,就當我不存在好了。”
楊珞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心中一軟,無可奈何地道:“唉……好吧,算我倒黴,怎地遇上了你這號人。不過現在我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到何方去,你跟著我可別後悔。”
沈辛大喜,忙道:“不後悔,不後悔,楊兄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楊珞淡淡一笑,不再理他,一麵信步而行,一麵卻又想起先前那兩漢子提起的武林大會來,暗忖道:“此等武林盛會,必定英豪鹹集,不如我也去瞧瞧,說不定能結交些誌趣相投的英雄好漢,將來起出寶藏,組建義軍,同心協力,共抗外侮。”他心中正自盤算,忽聽得沈辛道:“楊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瞧熱鬧?”
楊珞道:“有什麽熱鬧好瞧?”
沈辛道:“方才你沒聽那兩個漢子說麽,要開什麽武林大會呢。”
楊珞道:“聽是聽見了,不過他們又沒說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開,況且這種英雄大會,到者多有請柬,你我俱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人家怎麽會讓我們進去?”
沈辛嘻嘻笑道:“時候、地點小弟都是知道的,就在明日辰時,華山派聚義堂。至於那請柬嘛,不勞楊兄費心,小弟自然會辦妥。”
楊珞聞言目中光芒一閃,忖道:“這沈兄弟雖然來曆未明,但手下頗有分寸,無非貪玩了些,卻不似奸惡之徒,橫豎我正有與會之意,便由得他安排,進了會場再說。”當下道:“既然沈兄弟已是胸有成竹,那便由得沈兄弟主事,請問沈兄弟,目下應該如何打算?”
沈辛道:“當然是找間客棧,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明日一早,便啟程上華山去。”
楊珞一笑,道:“好吧,反正我也累了,就依你所言,先回城投棧。”
兩人回到城中,客棧卻都已客滿,好容易尋著一家,還隻剩下一間上房,沈辛正在猶豫不絕,後麵又上來一名客人詢問房間。
沈辛忙道:“沒了沒了,今日客滿,客官明日再來吧。”
楊珞見狀笑道:“你怎地幫忙做起掌櫃來了?”
沈辛道:“我不說得快些,被別人搶了先,我們可就得睡街上了。”轉頭又向那掌櫃道:“你們這裏是怎麽回事,家家客棧都客滿?”
那掌櫃的陪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明日華山派要召開武林大會,天下的武林人物齊集長安城,那自然是要擠些,明日便好了。”
沈辛道:“這麽說來,你們這裏也住了不少武林人物了?”
掌櫃道:“當然、當然,小店乃是城中最好的客棧,客人都願意來,天字號的房中住的多半便是各路英雄豪傑。”
沈辛撇了撇嘴,道:“少吹牛了,快找個夥計帶我們到客房去吧。”
掌櫃連忙點頭答應,招呼一名夥計過來,誰知那夥計走得快了些,腳下絆著條凳腿兒,一個踉蹌,直向他麵前的一名客人撲去。那人看來也是個武林人物,雖然猝不及防,卻並不慌亂,左手一揮,長袖飄出,卷住了那夥計的左前臂向外輕輕一帶,那夥計便向旁裏直跌了出去,他這一跤摔得可是不輕,手中那托盤裏殘羹剩菜的汁水登時四下飛濺,那客人顯然沒料到還有這種變故,雖然盡力閃避,鞋麵上終究還是沾上少許。那客人皺了皺眉,還沒說話,旁邊坐著的幾名弟子已是勃然大怒,跳了起來,抓過那夥計“劈劈啪啪”便抽了他四個耳光,喝道:“你他娘的沒長眼睛麽?竟敢弄髒我們師父的鞋?”
那夥計雙頰頓時高高腫起,眼中盡是驚惶之色,忙不迭地道:“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呀。”
那弟子揪著夥計的衣領,轉頭向師父望去,但聽得那師父冷冷地道:“放了他,讓他將我的鞋麵舔幹淨便罷。”
楊珞聞言勃然大怒,剛要開言,卻聽得沈辛口中嘖嘖不住,向那客人道:“這位兄台,你身上這件冰蟬錦袍,色彩鮮明,剪裁精致,上綴川西王家的風雲暗繡,再配上腰間一條麂皮革帶,青銅獸麵吞,端的是好品味啊。”那客人聞言臉泛得色,嘿嘿一笑,正待搭他話頭,卻聽得沈辛又道:“不過嘛……閣下這雙鞋卻隻是平常的薄底快靴,質料下乘,手工粗劣,未免有點不入流了。”那客人聞言一滯,麵上漲得通紅,不由自主將腳向後縮了縮。眾人見狀都是腹中暗笑,那人的一名弟子急忙上前罵道:“哪裏來的野小子,我師父穿什麽樣的衣帽鞋襪,哪輪到你來評價?再不快滾,休怪我不客氣了。”
沈辛聞言,向那人作了一揖,道:“是是是,在下失言,對不住,對不住。”說罷轉臉向掌櫃道:“掌櫃的,你告訴我們房間號碼,我們自己去得了。”
掌櫃忙道:“天……天字第三號房,客官請自便。”
沈辛微一頷首,拉了楊珞便往樓上走,待得到了房中,猶聽得那店夥計的哀告傳來,楊珞皺眉道:“沈兄弟,便隻讓那廝出這麽個小醜,實在是太便宜他了吧。”
沈辛道:“你知道那人是誰麽?他乃是點蒼派的掌門人徐泰然。”
楊珞道:“點蒼派的掌門人又怎麽樣?掌門人便可以欺負人麽?路見不平,便當拔刀相助,畏首畏尾,不是俠義所為。”
楊珞說完轉身向外走去,沈辛慌忙將他拉住,道:“楊兄稍安毋躁,小弟另有辦法治他,還請楊兄暫且忍耐。”
楊珞道:“什麽辦法。”
沈辛嘻嘻一笑,道:“天機不可泄漏,到時候楊兄自然知曉。”
楊珞略略沉吟,道:“好,便信你一次,瞧你有什麽手段。”說罷坐上床頭,拍了拍那床鋪道:“不錯、不錯,這床倒是蠻大的,兩個人睡也將就了。”隨即除掉了衣服鞋襪,橫身一躺,回頭對沈辛道:“喂,這床還蠻舒服的,你也上來歇會兒吧。”
沈辛背對著他,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我還有些事情要做呢,你先睡吧。”說罷拉開房門出去了。
沈辛這一出去,直到半夜才又回來,楊珞都已然做了好幾個夢了。
沈辛回來之後便坐在桌子邊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麽。
楊珞迷迷糊糊地向他招呼道:“沈兄弟,快來睡吧,你再不睡覺,天可就要亮了。”
沈辛的腦袋搖得象個撥浪鼓一樣,道:“我還不困呢,你隻管睡你的,不必理我。”楊珞睡意正濃,也懶得多言,翻了個身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黎明時分,一聲雞鳴聲將楊珞驚醒。這時天才蒙蒙亮,桌上的油燈早就燃盡,沈辛趴在桌子上呼呼地睡得正酣。
楊珞翻身坐起,搖了搖頭,道:“還說不困,困得連床都找不著了。”起身拿了條被子,想替他蓋上。誰知沈辛卻忽然坐了起來,繃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道:“你要做什麽?”
楊珞一愣,道:“做什麽?當然是替你蓋個被子了,我還能做什麽?”
沈辛望了望他手中的被子,尷尬地笑了笑,道:“楊兄,不好意思,我方才做了個惡夢,夢見那秦重寬又來拿我呢。”
楊珞道:“不妨事,你還是到床上再多睡一會吧。”
沈辛揉了揉眼睛,道:“不睡了,不睡了,現在哪還有空閑睡覺呀。楊兄,你過來,坐在我麵前,小弟我要開工了。”
楊珞不解地道:“開工?開什麽工?”
沈辛狡黠地笑道:“少時你自然明白。”
楊珞依他所言,在他麵前坐下,隻見他探手入懷,這樣那樣地掏出一大堆物事來。
楊珞看得眼睛發直,說道:“沈兄弟,你怎地象個變戲法的一般,懷中竟然裝得下這許多東西。”
沈辛一笑,不答他話,取過一種黃色的藥膏,在他臉上塗抹起來。
楊珞道:“沈兄弟,你莫非是要替我易容麽?”
沈辛道:“正是。”
楊珞道:“想不到你還會這門奇特的功夫。”
沈辛道:“那有什麽?凡是好玩的玩意兒我都會,你剛才說的變戲法兒,我也擅長得很呢。”
沈辛雖在不停地說話,手上卻沒閑著,一會塗塗抹抹,一會描描畫畫,一會又粘粘貼貼,忙活了小半個時辰,總算是大功告成。沈辛將手一拍,道:“行了。雖然不是很像,卻也差不太多。”隨手拿了個銅鏡遞到楊珞麵前。
楊珞往鏡子裏麵一瞧,隻見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蠟黃的臉,八字眉,塌鼻子,神態老成,活脫脫正是那囂張的點蒼掌門人徐泰然。
楊珞一愣,道:“如何要將我扮成這廝鳥的模樣?”
沈辛笑道:“我拿了他的名帖,不扮成他卻扮成何人?”伸手又遞過一把長劍,看來也是那徐泰然的隨身之物。
楊珞轉臉向他望去,隻見他笑嘻嘻地衝著自己不停地眨眼,知道那徐泰然必定已著了他的道兒,心中大為舒暢,回頭又仔細照了照鏡子,但覺這假的徐泰然惟妙惟肖,連神情都是一般模樣,不禁對沈辛深感佩服,道:“沈兄弟,你這易容的功夫可真是一絕,我想就連徐泰然自己也認不出來呢。”
沈辛得意洋洋,將桌上的東西收入懷中,道:“好了,我們這就走吧。”
楊珞道:“要走了麽?可是你還沒易容改扮呢。”
沈辛隨口道:“我早就改扮好啦。”
楊珞聞言一愣,沈辛連忙又道:“我扮的是你門下弟子,籍籍無名,易不易容都是一樣,別再多說了,我們還是快些上路吧。”說罷拉了楊珞便向外走去。
楊珞從未到過華山,隻是聽說華山道路險峻,群峰奇特雄偉,心中早已悠然神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一路上嘖嘖地讚不絕口。
待走到華山派門口,楊珞忽然停步,道:“沈兄弟,我們是不是太招搖了?似這等人物,識得他的人必定很多,隻怕很容易便會露出破綻。”
沈辛道:“楊兄盡管放心,小弟自信這世上還沒有幾個人能識穿我的易容術,楊兄隻須盡量少開口說話,定然可以蒙混過關。”
楊珞點了點頭,又道:“若是那真的徐泰然來了,又當如何?”
沈辛哈哈笑道:“楊兄大可放心,徐泰然和他的隨從現下還在客棧中睡大覺呢,不到明天這個時候,他們是決計不會醒的了。”
楊珞聞言微微一笑,抬步又向前走去,一麵走一麵尋思道:“那徐泰然乃是一派掌門,武功必高,江湖經驗也必定豐富得很,想不到竟也著了他的道兒。這位沈兄弟心思縝密,行事從容,雖然調皮了些,但能鋤強扶弱,行俠仗義,也算是我輩中人了。”
兩人走到門口,沈辛獻上名帖,早有弟子殷勤地過來將兩人帶到聚義堂中。楊珞暗道:“我既然扮了一派的掌門人,便須扮得象些,免得露了馬腳。”當下大搖大擺地尋了個位子坐下,裝模作樣地品起茶來。
沈辛肚中暗暗好笑,忖道:“給你穿上龍袍,你還真象太子,居然有板有眼地擺起譜來。我可就命苦了,扮什麽隨從,居然還隻能站著,早知道也隨便弄個什麽掌門人的當當。”
過了一會,堂中的人眾漸漸多了起來,每有一人進來,沈辛便在邊上小聲提示此人的姓名身份,楊珞壓低了嗓門,照本宣科,隨意寒暄,竟然也應對得從容不迫,天衣無縫。再過得片刻,聚義堂中已是濟濟一堂,後來的人連找個位子站也難了。
眾人正在議論紛紛,忽見一名華山弟子快步走了進來,大聲道:“家師有命,這聚義堂實在太過狹小,悶熱難當,實在是委屈了各位武林英雄,我等已在迎客鬆前的空地上布下數百座椅,敬奉茶點,請各位英雄移駕前往。”
群豪在這堂中早已憋得不耐煩,聞言轟然叫好,一起向外湧去。
沈辛見狀忙道:“楊兄,咱們也快些去吧。”
楊珞道:“忙什麽?等他們全都去了,我們再慢慢地過去不遲。”
沈辛急道:“那怎麽成?那樣可就搶不到好位置了,這裏這麽多人,若是站在最後麵,還有什麽熱鬧好瞧?”
楊珞笑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就依你了。”說罷站起身來向人群中走去,他一麵走一麵運起上乘內功,那武功稍弱的登時便被彈開,楊珞等二人轉眼間便到了隊伍的最前列。待得到了迎客鬆下,卻見少林,昆侖,青城等幾個大門派的掌門人早已正襟危坐,想來是華山弟子暗地裏先通知了他們。
沈辛見狀嘻嘻笑著小聲道:“看來你點蒼掌門的麵子還是不夠大,下次還是做少林派的吧。”
楊珞瞪了他一眼,尋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不多時群豪便已到齊,一名華山弟子看看天色,跳入場中大聲道:“各位英雄豪傑,眾所周知,襄陽城被困多年,如今已是風雨飄搖,朝不保夕,若是讓韃子兵攻下了襄陽,我大宋江山便難保了。我等既身為大宋子民,熱血男兒,便當舍生忘死,共赴國難,大家說對是不對?”
山上群雄聞言群情激憤,齊聲道:“對!”
那弟子又接著道:“如今朝中有賈似道這個奸賊當道,襄陽告急的文書全都為他所隔,不能上達,皇帝還以為天下太平得很呢,指望朝廷出兵,那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家師這次邀集各位英雄前來,便是要跟大家共同商討往援襄陽的大計,朝廷既然靠不住,咱們便得靠自己,大家說對是不對?”群豪又是轟然答對。
那弟子見狀麵露喜色,轉頭向右,道:“下麵就請家師跟大家說幾句話。”眾人隨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與少林方丈福裕大師同列的席位上站起一位老者,容貌清臒,身材高挑,年紀約在五十開外,舉動之間瀟灑自如,隱有仙風道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