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膻中”是人身上的一大要穴,也是一大死穴,受力稍重便可能送了性命。姚珠儀猝不及防,胸前中了這一指,登時軟倒。平日裏楊珞開玩笑開慣了,本來誰也沒注意,這時奇變陡生,大夥都吃了一驚。
豆子道:“怎麽了?大哥,出了什麽事了?”
雁靜如道:“你幹什麽?賊小子,討別人的便宜麽?”
楊珞不搭理二人,將姚珠儀抱下了馬,從自己馬鞍旁的袋子裏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牛筋繩索,將姚珠儀捆了個嚴嚴實實。楊珞默默地做著這一切,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姚珠儀的神色古怪已極,目光中卻並無驚恐,隻是好象絕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事,隻聽她軟軟地道:“楊公子,小女子有什麽地方得罪了麽?何以忽然如此對我?”
楊珞冷笑道:“事到如今,你再諸多做作,又有何益?”
姚珠儀驚道:“公子,此話怎講?”
楊珞嘿嘿冷笑不答,從懷中掏出一柄匕首,用匕首柄又連續敲閉了她幾處穴道。
雁靜如叱道:“你這是幹什麽?沒來由地發什麽瘋呢。”過來便要替姚珠儀鬆綁。
楊珞揮出一掌,逼退了雁靜如。雁靜如大怒,道:“你失心瘋了麽?連我也打?”
楊珞道:“我正常得很,你稍安毋躁,少時自見分曉。”
姚珠儀被捆得象個粽子一樣,伏在地上嚶嚶而泣。
楊珞道:“姚姑娘,你這又何必?我若是不知實情,怎會對你如此無理?本來就是知道了實情,我也不願對姑娘如此無理,隻是姑娘武功太高,若不是忽施偷襲,隻怕我們所有的人都要折在你手裏,不得已隻好得罪了。”
姚珠儀瞪大了眼睛,無辜地望著楊珞,道:“楊公子,你在說些什麽?小女子根本就不會武功呀。”
楊珞道:“先前我也以為你不會武功,可是我錯了,你也不用再抵賴了,看看這是什麽?”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塊褐色的物事送到姚珠儀麵前。
姚珠儀瞧了那物一眼,神色大變,呆了半晌,緩緩地道:“楊珞,看來我還是低估你了,不過我自認行事周密,心細如發,你卻是怎麽發現的?”。
眾人見姚珠儀眨眼間從一個弱不禁風的柔弱女子變成了一個遇事冷靜,言語驚人的人物,心中不禁都暗暗發毛,隻聽得楊珞哈哈一笑,道:“人算不如天算,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天爺時時刻刻都在看著你,任你聰明絕頂,瞞得了天下人,卻又怎能瞞得過他。”
姚珠儀麵無表情,冷冷地道:“楊珞,廢話少說,我今日栽在你手裏,雖然心有不甘,卻也有幾分佩服,你是怎麽發現我的,不妨說來聽聽。”
楊珞道:“好,我若不說出來,隻怕你死也不服。你還記得那日我在劉府中劫持你的時候,你說要去做什麽嗎?”
姚珠儀道:“記得,我說要去看天狗食月。”
楊珞道:“不錯,可是那天晚上並沒有天狗食月。這也難怪,你一個女子,半夜三更跑出來,若不用這個借口,實在讓人起疑。”
姚珠儀道:“即算沒有天狗食月,那也盡可能是我老師算錯了,並不值得你起疑。”
楊珞道:“你說得對,這件事確實沒有引起我的重視。”說著將目光投向了遠方,仿佛神思已回到了劉府的那個晚上,他默然了一會,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如今想來,令尊的心計實在是深不可測,我原以為自己利用桌子角撞鬆穴道已瞞過了他,卻沒想到他早已看穿,卻並不說破,還將計就計,引我上鉤,實在是高明。”
姚珠儀聽到此處,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我爹爹武功蓋世,目光何等犀利,你那點小心眼哪值他老人家一哂,他若不是順水推舟,你能乖乖地帶著我來麽?”
楊珞哈哈大笑,道:“好在楊珞還沒有笨到家,要不然可真要被你們父女算計了。”
姚珠儀又哼了一聲,道:“說吧,還有什麽破綻讓你抓住?”
楊珞道:“你們以為計劃天衣無縫,其實破綻明顯得很,隻是楊珞愚笨,一時沒有想透罷了。當日我隨俞大人攻打瀘州,曾在瀘州城頭上與令尊交手,可是當時他並不曾傷我,這就是個老大的破綻,就算他為了南唐寶藏,不願取我性命,至不濟也可將我擒下,押回去慢慢審問,以令尊的武功,要做到這一點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可他連一根毫毛也沒有碰我的,這是為何?不就是因為他已在我身邊布下眼線,所以才肯放我走,讓我糊裏糊塗地就做了你們的引路人,這招欲擒故縱,端的是好狠。”
姚珠儀道:“那隻是事不湊巧,誰知你這蠢蛋竟會攻上城樓,為了宋室奮不顧身,若是你因此死了,那南唐寶藏你可就無福消受了,難道你蠢得竟不曾想過此節麽?”
楊珞聞言傲然道:“榮華富貴當然好,可是即算我楊珞在瀘州一役戰死,我的一生未必便少了半分光彩。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如今既得為我欲為,雖死何憾?”
姚珠儀道:“好好好,我不來跟你辯,隻是想不到這一步稍差便引得滿盤皆輸。”
楊珞道:“棋差一著已可毀掉全盤,何況你們的差錯還多得很呢。令尊在攻破我軍大營時犯過一模一樣的錯誤,當日俞大人受了重傷,令尊也中了毒,這時候他的副將來援,那人武功極高,我絕不是他的對手,令尊隻須一聲令下,我和俞大人便誰也跑不了,可是他為了南唐寶藏,竟然還是放我逃脫了。”
雁靜如聽到這裏,插口道:“他可以放你走,但可以叫人去抓俞大人,為什麽卻讓你們兩人都走脫了呢?”
楊珞瞧了雁靜如一眼,道:“問得好,說到這點,劉整也可算得知我了。他知道如果派人來捉俞大人,我必力戰到底,寧死不屈,為了不節外生枝,早日拿到那南唐寶藏,他竟能咬著牙將仇人一並放走,單是這等忍耐功夫便絕非常人所能,劉整處處超人,實在不愧為當世之梟雄。”
姚珠儀冷冷地道:“謝謝你對家父的誇獎,不過我爹爹也當得起。”
楊珞緊盯著姚珠儀,接著道:“令尊在江湖上、官場中打滾了半生,智慧加上經驗,有此能耐也不足為奇。姚姑娘你年紀輕輕,武功既高,行事又極細密,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破綻,那才真正叫楊珞佩服呢。”
姚珠儀麵沉若水,道:“楊公子過獎了,小女子哪有什麽能耐?要是真有能耐,也不至於成了你的階下囚。”
楊珞冷冷地道:“姚姑娘真是太謙虛了,若是我所料不差,宋軍大敗於瀘州城下便是你的功勞。”
姚珠儀聞言,目光中閃過一抹驚異,隨即又恢複了平靜,一言不發。
楊珞接著道:“你一定奇怪我是如何得知的,其實很簡單,就是你用的那種迷香讓我想到的,我記得瀘州決戰的前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中聞到過這種香味,不過一覺醒來卻又忘了,直到前日在吳家鎮客棧中,豆子見到鬼影,我仔細巡查時路過你們房間,又聞到這種香味,我才想了起來。這種迷香藥性極強,我隻嗅到一點點,已是昏昏欲睡,想來你為了讓我們及時醒轉,還需施以解藥。”
姚珠儀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你竟有這麽強的控製力,居然在睡夢中也能思考,你能看破這點,我也算栽得服了。不過有一點你錯了,這種迷香並不需要解藥,它藥性雖猛,但是不傷身體,退得也快,隻需將迷香驅散,用不了一柱香的時間,被迷之人便可醒轉。”
楊珞道:“原來如此,多逞你指教。”姚珠儀低頭不答,不知在想些什麽。
楊珞接著道:“其實讓你最終露了行藏的乃是一個小孩。”
姚珠儀不禁一愣,愕然問道:“小孩?什麽小孩?”
楊珞道:“我剛才就說過,人算不如天算,你所到之地,總要在隱秘處留下小鳥標記,好讓後麵的人可以一路尋來,不至於失了接應。你做此事,總要在夜闌人靜之時,原本秘密得很,可是在吳家鎮客棧的那天半夜裏,一個小孩偷偷起來,去找他藏在旁邊小樹林裏的五文錢,這麽巧就看見你從空中躍下,在牆角上畫了隻小鳥,可憐那孩子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還以為是仙女下凡呢,不過也幸虧他沒吭聲,要不便難免遭了你的毒手。”
姚珠儀聽到此處,眼中果然有凶光一閃而沒,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隻聽得楊珞接著道:“虧得僥天之幸,叫我無意中發現了此事,打那以後我便日日加十倍的留心,果然被我發現你夜裏悄悄起來到我們的來路上留下標記,我見了你的輕功身法,知道我等武功與你相差太遠,所以早就想好了這對付你的辦法,今日發難,總算是僥幸成功。”
姚珠儀長歎一聲,道:“你武功雖然差勁得很,智計卻是極高的,不過若不是你武功實在不堪一擊,我也不至於如此輕敵,這麽輕易地便著了你的道兒。爹爹曾說過,江湖小一輩中,你也算個人物了,要我小心在意,我不聽他言,終於吃了你的大虧。”
眾人聽到這裏,都已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覺此事變化太奇,一個個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過了半晌,雁靜如才“呀”地一聲叫了出來,指著姚珠儀罵道:“你這個陰險的女人,原來竟是個奸細,簡直是……”
姚珠儀不待她說完,已厲聲喝道:“閉嘴,你這個臭婆娘,當日竟敢打了我一個耳光,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呢,你也不想想你到底算個什麽東西,居然整日在我麵前耀武揚威,若不是為了南唐寶藏,你早已被我殺了一百次了,你祖上積德,讓你撿了一條狗命,你不去燒香還願,還在這裏窮嚷嚷什麽勁?”
雁靜如給她這一頓臭罵,勃然大怒,跳到她麵前,正正反反,劈劈啪啪抽了她四個耳光。姚珠儀雙頰高高腫起,一縷血線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她吃了這幾個耳光,默不吭聲,隻是死死盯著雁靜如,目光中無限怨毒。雁靜如與她目光相觸,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又想起她在自己身邊呆了這許多時日,若是要殺自己,真是死一百次也不嫌多,心中竟是說不出的後怕。
楊珞趕緊將雁靜如拉到一旁,對姚珠儀道:“姚姑娘,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姚珠儀仍是死盯著雁靜如,森然答道:“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楊珞道:“當日瀘州大戰,你到底都做了什麽?”
姚珠儀冷笑道:“做了什麽?殺人唄。我悄悄摸到玄武穀頂,尋了個上風處施放迷香,不多時那群飯桶宋兵便全都睡得跟死豬一般,盡數被我殺了,隻有那姓潘的還有三分清醒,不過他那點微末道行,便是再強十倍也不是我的對手,隻走了一招,也被我殺了,然後我就到劉元振大營通風報信,我表明了身份,他自然深信不疑,立馬派人疏通穀中道路,終於趕在天明時分殺到俞興大營。我爹爹善於用兵,見了這等良機,自然裏應外合,不殺得俞興大敗虧輸那才叫怪,不過那廝運氣好,托你這殺才的福,居然讓他逃得了性命。”
楊珞聽她說完,臉上不禁變色,道:“你是說玄武穀中那百來號人都是你殺的?”
姚珠儀昂起頭,傲然道:“不錯,都是我殺的,一個也不曾走脫。”
楊珞氣得臉都青了,厲聲道:“他們個個都有妻兒父母,又與你無怨無仇,你怎麽下得去手?你……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姚珠儀不屑地望了楊珞一眼,道:“自古以來,兩軍交戰,哪一次不是流血漂櫓,伏屍百萬?打仗便是殺人,有什麽道理好講?我瞧你這人處事倒也果斷,怎麽現在又盡是婦人之仁?你不是一直想助大宋打敗蒙古軍麽,難道到了戰陣之上,你一人不殺,便能讓他們都乖乖地滾回大漠老家去?”
楊珞聞言不禁一愣,但覺她這說法實在是強詞奪理,但他此時心情煩躁已極,懶得跟姚珠儀辯論,當下隻是默默不語。
眾人都不說話,過了一會,豆子道:“大哥,我們現在怎麽處置這個女魔頭?”
雁靜如道:“那當然是殺了她,還有什麽好問的?我來動手。”說罷拔劍向姚珠儀走去。
姚珠儀嘿嘿冷笑道:“對,你最好是殺了我,要不然遲早要叫你死在我手裏。”
雁靜如也不答話,提劍便要砍下。楊珞忽然喝道:“住手!”
雁靜如一愣,隨即怒道:“你怎麽了?難道被這妖女迷昏了頭,竟舍不得殺她麽?”
楊珞道:“當然不是,她殺人如麻,死有餘辜,我怎麽會舍不得?”
雁靜如道:“那你為什麽不許我殺她?”
楊珞道:“不是不許,我隻是覺得讓她這樣死法太便宜她了。”
雁靜如略一思索,道:“那依你說應該怎麽處置她?”
楊珞楊珞取出一物在姚珠儀臉上塗抹了幾下,道:“這是我家秘製的用來引誘野獸的‘五味香’,人雖嗅不見,野獸卻對它敏感得很,就這麽綁著她,用破布堵住她的嘴巴,獸類不久便至,定會將她咬得支離破碎,再一塊一塊地吃掉。她殺了那許多無力抵抗之人,正該有此報應。”
雁靜如聞言心中一顫,一時說不出話來,但聽得楊珞繼續道:“我已決定了,就這麽辦,豆子,弄塊破布來將她的嘴巴堵上。”
那姚珠儀聽楊珞這麽說法,也不禁吃了一驚,道:“楊珞,想不到你的心腸也這般歹毒。我死了沒關係,我們的人馬上就會尋來的,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楊珞聞言哈哈大笑,道:“我實話告訴你,其實那藏寶的地方在南邊,而且早已過了,我在此處學著你的樣子,留個標記,指向西方,然後稍微繞道,避過追兵,再原路返回,接著向南走,去尋那寶藏,你猜你那幫子蠢蛋還能找到我們麽?我瞧他們是永遠也找不到了。”楊珞說完又是哈哈大笑。
這時豆子已將姚珠儀的嘴巴堵上了,她說不出話來,隻能瞪著楊珞,呼呼地喘著粗氣。楊珞笑完了,一把提起姚珠儀,策馬走到附近地一處小樹林裏,把她扔在一塊大石後麵,道:“此處草木茂盛,又有大石遮蔽,除了野獸,便是神仙也尋不著你了,姚姑娘你好自為之,楊珞就此告辭了。”楊珞說完,再也不看姚珠儀一眼,轉身策馬而回。
眾人正在議論紛紛,見了楊珞回來,都圍攏了過來。豆子問道:“大哥,我們現在怎麽辦?”
楊珞道:“剛才沒聽見我說嗎?先在那邊樹上留個標記指向西方,然後向南繞道而回,事情緊急,不要再說了,你們向南先走,我留個標記,隨後便來。”眾人見他神色嚴肅,不敢再多言,各自拍馬向南而去。
再說姚珠儀躺在長草堆裏,聽得眾人的馬蹄聲漸漸向南遠去,心中惱恨不已,暗暗發狠道:“楊珞啊楊珞,姑奶奶這次要是死不了,定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將你千刀萬剮方才解恨。”她在心中反反複複,不知把這句話念了多少遍,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漸黑了。姚珠儀躺在草叢裏,聽見四周不時有狼嗥聲傳來,心中不禁也有些害怕。她雖然武功高強,心計深沉,畢竟隻是個女兒家,而且年紀尚輕,如今在這生死邊沿上掙紮,心中懼意自然是越來越濃。
姚珠儀苦苦地又撐了幾個時辰,深夜寒意逼人,她凍得牙關直打架,忽然間全身經脈一鬆,一口真氣流轉全身,原來被楊珞封住的穴道竟全都已解了。姚珠儀將真氣又運轉了幾遍,精神大振,掙紮著坐了起來,背靠著大石,暗道:“這臭小子智計雖高,武功卻是差得可以,點穴功夫更是稀鬆平常。”她靠著大石又休息了一陣,全身酸痛難當,原來那大石生得凹凸不平,有幾處還頗為鋒銳,頂得她實在難受。
姚珠儀暗罵道:“死小子,找石頭也不知道找塊平整一點的,整得姑奶奶我實在難受。”她正暗自咒罵,忽然間腦中靈光一閃,忖道:“這大石如此鋒銳,不正好可以用來磨斷這堅韌異常的牛筋繩索麽?這死小子聰明一世,胡塗一時,隻想著要將我身軀遮擋住,卻不想反而幫了我的大忙,他要是隨便找個地方將我扔下,隻怕我還真不易逃脫。”姚珠儀想到這裏,不敢怠慢,慌忙靠著那大石,上上下下地摩擦起來。她如此這般地忙了幾個時辰,終於一點一點地將那牛筋索磨斷了。這時天已微明,姚珠儀辛苦了一夜,重獲自由,大喜過望,忖道:“楊珞死小子,你想不到吧,姑奶奶大難不死,此番南去擒住了你,定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看看天色,又想道:“這班小賊已走了八九個時辰,我失了馬匹,定然追他們不上,不如等王將軍到了,與他匯合,再一路追去,不怕擒不來那小王八蛋。”姚珠儀主意拿定,心中安了,竟然合上眼睛,睡起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