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峰兒漸漸醒轉,眼前是一片暮雲蒼天,身下空蕩蕩地不著邊際,原來正被人抬著前行。那抬他的正是魯浩與齊玉龍,二人來到一處亂石灘邊,隨手將他拋下,魯浩抬腿踢了他一腳,冷笑道:“你這死小子,叫你桀驁不馴,自以為是,如今知道厲害了吧。”
峰兒怒不可遏,強忍胸口劇痛,斷斷續續地道:“你們……卑鄙小人……為何……為何要害我?”
齊玉龍聞言又狠踹他一腳,道:“你這山野村夫,不識好歹,竟敢當著眾人的麵將我打得鼻青臉腫,你叫我這二師兄的臉往哪兒擱?不將你趕出師門,我以後如何做人?要說我這裏也就罷了,你連大師兄也不放在眼裏,練完早上練晚上,進境比大師兄還快,你不知道分尊卑的麽?”
峰兒聽罷冷笑道:“原來你們是……嫉妒我武功練得好,也是,連……連剛入門的八師弟也不如,你們……有什麽資格做大師兄,二師兄?”
魯浩和齊玉龍聞言大怒,上來拳腳交加,又一頓好打。峰兒抵受不住,登時暈去,待得再醒來時,已是醜牌時分,夜寒露重,四麵冷霧氤氳。峰兒喘了幾口氣,想要勉力站起,四肢卻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他無奈靜躺,回想起日間發生的事情,不禁心頭刺痛,掉下淚來。他忍辱負重,無非就是想學好武功,將來替父母報仇,沒想到又遭奸人陷害,以致不容於師門。峰兒越想越是覺得自己辜負了姊姊的一番苦心,心中彷徨,不知如何是好。這夜星沉月黯,不見光明,就好似不見希望,峰兒心血激蕩加上傷勢發作,“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又再昏死過去。
幾個時辰後,天色微明,峰兒又被夜露冷醒,他動了動手腳,但覺元氣稍複,於是強忍傷痛,緩緩地爬了起來,向著家的方向走去。這段路原本並不遠,可是他重傷之下,走得極慢,直捱到天光大亮,才依稀見到自家茅屋。
峰兒稍稍鬆了口氣,暗自思忖:“這番一夜未歸,定已把姊姊急壞了。”念頭一轉,又忖道:“不對呀,我就躺在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怎麽姊姊竟沒有去尋我呢?難道是天色太黑,她沒有見到我?又或者……是家中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想到此處,不禁心中一凜,腳下不自覺地加快了些。
峰兒捱到門口,伸手隻輕輕一推,那門便“咿呀”一聲,應手而開,外屋中一片狼籍,各種器物亂七八糟地倒了一地,峰兒見狀大吃一驚,渾忘了身上的傷痛,拔腿就朝裏屋衝去。
裏屋的床上,雪兒仰麵躺著,她臉色白得嚇人,頭發淩亂不堪,兩隻眼睛空空洞洞地望著屋頂,仿佛峰兒進來,她根本就沒有聽見,不,應該說就好象是天崩地裂她也聽不見一樣。
峰兒撲到床前,急聲問道:“姊姊,你這是怎麽了?出了什麽事了?”
雪兒聽到峰兒的聲音,那仿佛已經僵硬了的臉忽然快速地抽動起來,眼睛裏麵也閃爍出光芒,她緩緩地轉過頭,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痛苦還是興奮,是悲慟還是欣慰,隻見兩行淚水湧出,刷地爬滿了她的臉頰。雪兒的嘴唇不停地抖動,好象要說什麽,但是過於激動,竟發不出聲來。
峰兒心疼萬分,伸手替姊姊擦了擦臉上的汙痕,柔聲說道:“姊姊莫要激動,慢慢說給峰兒聽。”
雪兒深吸了口長氣,過了片刻才緩緩說道:“峰兒,你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聲音細弱,有如蚊鳴。
峰兒忙道:“是,姊姊,峰兒回來了。家裏出了什麽事,姊姊到是說給峰兒聽呀。”
雪兒淚如泉湧,心中萬語千言,卻是說不出來半句,默然半晌,終於說道:“峰兒,聽姊姊的話,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專心練好武功,全力打探那南唐寶藏的下落,千萬……千萬別忘了咱們父母的大仇。”說到此處,聲音哽咽,呼吸益加急促,再說不出話來。
峰兒見了姊姊情狀,心中有如刀割,禁不住淚如雨下,大聲道:“姊姊放心,峰兒決不會忘,峰兒早已對天發誓,今生不報此仇,我誓不為人。”
雪兒聞言,灰暗的眼神忽然變得明亮,嘴角也露出了一絲笑意。她艱難地從被子裏抽出一隻手來,去摸峰兒的頭。峰兒伸手握住了姊姊的手,猛然發現雪兒的手掌上竟然滿是鮮血。峰兒大駭,猛地掀開雪兒的被子,隻見一柄鋼刀正插在雪兒的小腹之上,刃已全入,止露刀柄,那傷口旁邊滲出來的鮮血已然凝結,成了暗黑之色。
這一刹那間,峰兒隻覺得好似突然被千斤巨錘擊中胸口,一顆心猛跳到了嗓子眼,再也落不回去。他這下驚駭過度,牽動內傷,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腦中嗡嗡作響,幾欲暈去。
雪兒傷勢極重,撐了半夜,早已是燈枯油盡,要不是心中憋著一口絕大的怨氣,她焉能捱到此刻?隻聽她斷斷續續地說道:“峰兒……莫要難過……姊姊……姊姊就快見著爹娘了,那……那不是很好麽?”
峰兒聞言,隻覺一股撕心裂膽的劇痛從心底鑽上來,終於驚天動地地哭了出來,他邊哭邊道:“姊姊…到底是什麽人害你的?告訴峰兒……峰兒一定為你報仇。”
雪兒聞言,雙目中淚水潮湧,道:“害我的便是……便是那汪銘,想不到,想不到這禽獸竟然……竟然恩將仇報,他……他不但汙辱了我,還…………峰兒,聽姊姊的話,以後……做人……可千萬……不要太過善良。”雪兒說到此處已是氣若遊絲,猛地一陣咳嗽,口中鮮血狂湧,一口氣轉不過來,竟然就此香消玉殞。
峰兒見雪兒咽了氣,連忙搖動她的身軀,狂呼道:“姊姊……姊姊……你莫要扔下我。”卻哪裏還會有什麽動靜?峰兒搖了半晌,知道姊姊確已去了,自是涕淚交流,撫屍痛哭。
雪兒怎會遇了害呢?原來昨日傍晚,雪兒做好飯菜就在外屋等著峰兒。她這幾日勞累過度,又染了風寒,實在是疲憊得緊,是以坐在飯桌旁才一會,就不由自主地打起盹來。汪銘見狀叫醒了她,道:“雪兒姑娘,峰兒還要許多時候才能回來呢,姑娘身體不適,不如先進屋小睡一會吧。”
雪兒看看天時,知道峰兒確有一段時間才能回家,自己又實在乏得很,於是應道:“那好吧。如此便有勞汪大哥相候峰兒了。”說罷進了裏屋,她原隻想小憩片刻,誰知身心俱困倦已極,頭一著枕,便沉沉睡去了。
那汪銘獨自坐著飲酒,甚是無聊,沒多時醉意上升,竟也睡著了,等到一覺醒來,已是亥時,見峰兒還未回來,便起身走到雪兒的門邊,輕輕敲門道:“雪兒姑娘,雪兒姑娘。”雪兒正自酣睡,竟未聽到。汪銘等了半晌,見無人應,忍不住將眼睛湊到門縫上往裏瞧去,隻見雪兒麵朝外躺在床上,睫毛輕輕顫動,眉若染黛,唇若塗朱,好一個美人。這汪銘本是個江洋大盜,前次作案時被昆侖派的一位少年俠士撞到,兩下裏動起手來,他一個疏神,被那少年一招“三星拜月”正刺在胸口,隻是那少年卻也在他的歹毒暗器“蠍尾釘”下受了重傷。他武功雖不甚強,輕功卻是好的,提氣逃出數裏,這才傷發倒在野外,迷迷糊糊地又爬了好長的距離,終於昏厥,原是必定要死的,不料卻被雪兒姊弟所救,揀回一條爛命。他清醒之後,便詭稱自己是尋常客商,被山中盜賊所劫,是以身受重傷,這謊話原不高明,隻是他本是蘇州人士,一口吳語說得甚是地道,雪兒姊弟又全無江湖經驗,竟都被他瞞過了。這廝鳥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平日裏過的都是花天酒地,荒淫無聊的日子,此番隻因知道自己傷了昆侖派弟子,昆侖派是名門大派,江湖上風聲必緊,不得已才龜縮不出,在這偏僻的郊野裏憋了將近一月,早已按捺不住。這時見了雪兒這般情狀,峰兒又不在側,趁著酒意,竟尋了根木棍將裏屋的門閂挑開了,悄悄地掩了進去。
這廝來到雪兒的榻旁,見雪兒雖是蓋著被子,可也掩不住她玲瓏有致的體態。一時間獸性大發,俯下身子就朝雪兒的嘴唇上吻去。雪兒正在睡夢之中,哪知道禍事來了,睜開眼來,隻見那淫賊的臉便在自己眼前寸許的地方,猛吃了一驚,慌忙坐了起來,道:“你……你要做什麽?”
那汪銘淫笑道:“雪兒姑娘,別害羞嘛,來,我們來快活快活。”
雪兒還存著善念,隻道他是喝醉了,連聲道:“汪大哥,你醉了,快些出去,快些出去。”
那賊子哪裏還聽得進去,撲了過來,胡亂撕扯雪兒的衣服。雪兒方知大事不妙,拚命呼救,城郊曠野,卻有什麽人能聽見?那賊子本是個武夫,滿身牛力,雪兒弱質纖纖,哪是他的對手,不多時就被製服了。這廝得手之後,誌得意滿地躺在雪兒的床上,沒多久竟打起鼾來。雪兒強忍羞憤,悄悄下床,穿好了衣服,到外屋尋了把鋼刀,回到塌前,對著那賊子的心窩便狠狠地紮了下去。隻可惜有道是:“好人命不長,壞蛋活千年。”這賊子竟是命不該絕,恰逢他做了個噩夢,忽地驚醒,正好瞧見雪兒一刀紮來。連忙一骨碌滾了開去,翻身坐起。雪兒又是一刀刺來,卻被他雙掌夾住,伸腿在雪兒膝蓋上重重一踹。雪兒站立不住,登時仆倒在床上,刀也被他奪去了。雪兒也不顧他手上有刀,不依不饒地撲上去撕打,那賊子一把將雪兒掀翻,反手就是一刀插了下去。雪兒隻覺得小腹上一痛,垂首望去,見那鋼刀已直沒至柄。
雪兒知道此番已必無幸理,戟指罵道:“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淫賊,你身受重傷,若不是我姊弟救你性命,你哪能活到今日?不想我們一番善心,卻是引狼入室,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恩將仇報,定會不得好死。”
汪銘聽了這話,心下也覺三分慚愧。須知江湖盡多黑道人物,作案時心狠手辣,但卻大多重義,不輕易殺害婦孺,至於恩將仇報,那更是絕無僅有。他這番作為若是傳到江湖上去,必為黑白兩道所不齒。汪銘見了雪兒情狀,知她必死,於是四下裏翻尋財物,雪兒從家裏帶出來的錢財都被這廝席卷一空。雪兒知道阻他不住,隻伸手到枕頭底下,把管豹送給峰兒的那支銀笛牢牢握在手中。那賊子見了,上前掀開了枕頭,便來搶奪。雪兒也不吭聲,隻是死命抓住那支銀笛。這禽獸本還待硬搶,但見雪兒眼神,無比怨毒,似要噴出火來,這殺人不眨眼的凶徒竟不知怎地打了個冷戰,不由自主地鬆了手。這廝將其餘的財物都搜刮了,手持鋼刀,坐在外屋,專待峰兒回來,看模樣竟是要斬盡殺絕,免留後患。這廝等了一個時辰,還不見峰兒回來,天光已然大亮,這禽獸隻恐夜長夢多,躊躇了一會,便自逃去了。
卻說峰兒哭了半個時辰,又呆呆地望著雪兒的屍體坐了半日,知道已是回天乏術,想起姊姊的種種恩義,心中傷痛,刻骨銘心。峰兒伸手理了理雪兒淩亂的頭發,喃喃道:“姊姊你放心,我一定會親手殺了那狗賊,用他的人頭來祭你的在天之靈。”說到此處,心中仇恨如熾,鋼牙咬碎。他略略檢視了下家中物事,除了雪兒手中握著的那支銀笛,已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峰兒忖道:“我不名一文,又身受重傷,如何能將姊姊好生下葬?事到如今隻好去尋管大叔,求他幫幫忙了。”想罷拉過被子,將姊姊的屍身仔細蓋好,一步一挨地朝管豹家中走去。
峰兒走了幾步,姊姊跟自己的種種過往如潮水一般地湧上心來,他想起了怎生和姊姊一起逃出,相依為命,想起了怎生隨姊姊去拜師學武,想起了自己在姊姊麵前立下的誓言,“我便在姊姊麵前立誓,我若有貪玩偷懶,半途而廢,便叫姊姊離我而去,讓我一個人孤苦伶仃,連狗也不如。”念及此處,峰兒心中一陣劇烈的酸楚刺痛,仰天大叫道:“我不曾貪玩偷懶,我也不曾半途而廢,你這賊老天,為何要讓姊姊離我而去,為何要懲罰我孤苦無依,難道真要讓我連狗也不如麽?你這賊老天,可有眼睛麽?”叫得幾聲,眼中已是一片迷蒙,連路也看不清了。
峰兒尋著了管豹,將家中發生的事說了。管豹和紅英大驚失色,慌忙隨著峰兒回到家中,紅英見了雪兒屍身,失聲痛哭,管豹也是暗自流淚,隻道天妒紅顏,唏噓不已。管豹家中也無甚錢財,隻買得口薄皮棺材,將雪兒屍身殮了,葬在峰兒家門口的空地上。峰兒又痛哭了一場,才隨管豹回家,休養了數日,傷勢漸漸恢複了。
這日峰兒又來祭拜姊姊,哭了一陣,握著胸口那塊黃玉道:“姊姊,你和爹娘的大仇能不能報,都要看這物事的了。姊姊你要是在天有靈,可千萬要保佑我,讓我早日尋著了那寶藏。”說罷磕了幾個頭,站起身來,轉身便欲向管豹家中走去。他剛抬起腳,心中忽道:“我這麽打擾管大叔他們,要到何日才是個盡頭?他們父女二人日子過得也夠艱難的,我豈可再雪上加霜?況且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兒,難道非要托庇於人麽?不如今日便起程去尋那寶藏,也好早些報仇。”想到此處,大踏步回到管豹家中辭行,趕巧管豹和紅英到山中打獵去了,俱不在家。峰兒微一沉吟,尋了張紙,提筆寫道:“字呈管大叔台鑒:峰兒不幸,遭逢大難,幸得管大叔仗義援手,方可令我姊姊入土為安,峰兒也得以保全性命。幾番救命大恩,峰兒畢生不忘。今我傷勢已複,更有要事在身,不辭而別,實非所願,萬望管大叔勿怪。峰兒此去,不知何日才能重逢,還望管大叔與紅英妹子珍重萬千,勿以峰兒為念。峰兒泣拜”寫罷用油燈將紙條壓在了桌上,又自去尋了塊布,打了幾個饅頭在裏麵,挎在肩頭。他剛要起程,忽然心中一動,回來取了銀笛,插在腰間,就此出門,大踏步向南而去。
峰兒身上沒什麽銀錢,饅頭也很快吃完,隻得沿途摘些野果子充饑。如此對付了數日,峰兒來到了荊湖北路江陵府,正為食宿無著而暗自發愁,卻忽見街角上一麵錦旗伸了出來,上麵用絲線大大地繡了個“當”字。峰兒心中一動,伸手摸了摸腰間那支銀笛,他身無長物,唯一值錢的便是這支銀笛,可這是他跟紅英的文定之物,如何肯拿去當了?
峰兒想到紅英天真無邪,嬌憨可人,不禁微露笑意,忽地心中一凜,想起了姊姊來,暗道:“爹娘和姊姊的大仇不報,我還有什麽資格論及兒女私情?況且我連日風塵,困頓不堪,若再不進些水米,隻怕連性命也保不住,如果就這麽糊裏糊塗地死了,爹娘和姊姊的冤仇如何能雪?我又有何麵目見他們於地下?”他想到紅英隻不過是一刹那的事,仇恨湧來,頃刻間便充滿了他的腦海,峰兒心下更不猶豫,抽出銀笛,徑直向那當鋪走去。
當鋪的老板都是一般的刻薄,一支如此精致的銀笛隻不過當得一兩六分銀子。峰兒知道跟他多說也是無益,拿了錢出來,尋得家客棧,隨便用了些飯菜,便回房睡去了。他有了這些銀子,盡量節儉著使,倒也被他支撐著出了湖北。
這般又是數日,峰兒已到了既無食物,又無銀錢,山窮水盡的地步,隻是他天性倔強,做事但知有去無回,沿途不見野菜果蔬,便隻以草根樹皮充饑,待苦苦捱到了零陵,峰兒再也支持不住,剛入城門,便兩眼一黑,暈倒在地。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周圍已圍了一大圈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峰兒掙紮了幾下,想要爬起來,隻聽旁邊有人道:“呀,他動了,動了動了,還不曾死。”原來周圍的人竟都當他已經死了。峰兒勉強坐起,隻見一位大娘走了過來,伸手遞給他個餅子,道:“小兄弟,拿去吃吧。”峰兒早已餓得半死不活,這時見了食物,哪還顧得許多,道聲:“多謝。”便夾手奪過餅子,大嚼起來。眾人見狀紛紛歎息,當即便有多人掏出些銅板拋到峰兒麵前,峰兒隻顧得吃,還並未在意,忽見一枚銅錢“叮叮當當”地滾到身邊,撞著他的衣袂,倒在了地上。峰兒一呆,抬頭望了望眾人,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心中暗道:“原來這些人把我當成要飯的叫花子了。”心中氣苦難當,抓起地上的製錢來,便想扔了回去。他手剛抬起來,卻又呆住了,心中忽道:“我衣衫襤褸,滿麵汙垢,又倒坐在這街道之旁,他們把我當作乞兒,原也怪他們不得,隻是我現在身體孱弱,一文不名,難道當真是要餓死了也不受這嗟來之食麽?”一時間心中迷惘,竟不知應該何去何從。峰兒呆了一會,又想道:“姊姊若在,定知道應該怎麽做,隻是我可憐的姊姊,竟被汪銘這狗賊害了,我定要替她報仇雪恨。”報仇雪恨這四個字象閃電一樣在他心頭掠過,仇恨的火焰呼啦一下爆裂開來,越燒越旺,不可遏止。峰兒的眉毛豎起,目光變得又冷又利,忽然俯下身去,一邊拚命地把地上的銅錢往懷裏塞,一邊瘋狂地重複著:“我要報仇,我要報仇……”他拾完了最後一個錢幣,騰地一下跳了起來,仰天狂叫道:“我要報仇!”淚水涔涔,掩麵狂奔而去。
從這日之後,峰兒便沿街乞討,繼續向西南行去。他一路不知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常常三餐不繼,過著跟狗一樣的生活,好幾次險些倒斃在街頭,隻因為複仇的信念牢牢地支撐著他求生的欲望,一隻腳已經跨進了閻王殿,又都生生地撤了回來。這天他正在路上走著,忽然看見路旁的草地上倒著個婦人,峰兒略覺詫異,走上前去細看,隻見那婦人雙目緊閉,嘴邊還掛著些白沫,竟是已經暈倒了。峰兒伸手摸她額頭,甚是燙手,知她是得了急病,可是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卻也無法救治。峰兒正自著急,念頭忽然一轉,忖道:“咦?這別人的死活關我甚事,我卻著什麽急?還是繼續趕路要緊。”他想到這裏,抬腳便要走開,無奈心下終究不忍,又回轉了來,將那婦人拖到一處樹陰之下,再要離去,卻見一個褡包從那婦人的腰間掉了出來,裏麵鼓鼓囊囊的,都是銀子。峰兒不禁一愣,暗道:“喲,這許多銀子,也不收好一些。”拾起褡包,塞回婦人的腰間,喃喃道:“這位大嫂,這大樹下也能避避風雨,青峰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了,希望你吉人自有天相吧。”說罷便自去了。
農夫與蛇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