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東陵---簡妮逍遙遊

 

 

一個偶然的機會，電話打到大學同學的手機裏，他的周圍聚著幾個其他的久別重逢的同學，是在去母校的路上。其中一個是班裏年齡最小的，一直留在天津，自己開了間事務所。他對著話筒說，記得東陵嗎？每次在高速路上開車，會看見指向東陵的牌子，就想起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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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記得，不知道什麽時候還可以再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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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來我們一起去東陵吧。真的，一起去呀。他的聲音和語氣還沒有變。急急的的，笑笑的，一點點少年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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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對過去無限認真的懷念，猶如偶爾撒落手心的微涼的雨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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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一起去呀。真的。真的，一起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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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清東陵，一個我可以這樣愛戀的地方。每當想起它，心就變得寂靜，會變得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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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傍晚的村裏的小學校和操場。那些簡陋的教室裏，地上鋪滿了氣墊床，空中掛著一個個蚊帳。天開始暗的時候，我們打開小凳子在室外的走廊上進行各種各樣的解悶的活動。多數時候，吃過了飯，我趴在欄杆上，看暮色和雲霧將山巒溫柔地淹沒，繁星燦爛，涼風如水，空氣裏彌漫著濕漉漉的草藥的清香。然後，坐在路燈下安靜地寫日記，寫那些在一天裏做過的事和瞬間的感動，用20歲的微妙稚嫩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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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夏天，那段在清東陵生活和學習的日子，我想那時我們是快樂和純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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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著舊單車，在原野上顛跛。一群背著測繪工具的建築係學生，第一次從曆史課本裏走出來，走到天地間的清朝皇家陵墓。山有龍脈之勢，一群群金黃頂紅牆的陵墓建築分建在龍穴之中，輝煌宏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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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陵區後，每個人都會下車，推著走路進去。很多石像靜止地守立在甬道兩邊。還有周圍美麗的白樺林，清晨斜斜的陽光。然後我們在碑亭鎖好車，便去各人的地方測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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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管家蘇師傅和當班的同學坐者拖拉機來送飯。拖拉機轟隆隆地開到碑亭，特別響。蘇師傅的喇叭開始放音樂。同學們從陵裏陸續端著飯盒跑出來。飯菜可口又新鮮，那時我們都瘦瘦的，卻吃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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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活的時候，使用長長的卷尺和測量儀，走過來走過去，有時候架梯子爬到高高的長滿荒草的屋頂測量，還有把埋在廢墟裏的柱基和地板發掘出來。那種工作是讓人興奮的。然後就在大殿裏墊幾塊磚頭，找來破的藤簍倒扣在地上，把圖板架上去，趴著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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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年齡最小的那個男孩子有一次在門頭的牆上找到了一窩幼小的啄木鳥，大家都來看。傍晚的時候，他用帽子兜著帶回教室喂米飯。第二天又依依不舍地放回了原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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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爽的蘇師傅是我喜歡強嘴的人，可以偏不照著他的話做。有男生吃農民來門口賣的的桃子拉肚子了，我還會大搖大擺去買一桶水靈靈的蜜桃放在洗水池邊惹他生氣沒辦法。他是這樣一個嘴硬心軟的可愛的人。而我們一群大孩子是在那樣能夠肆意任性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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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都要洗澡的。蘇師傅讓女孩們提水去沒有屋頂的廁所，男孩徒步去不遠的河邊遊泳。曾經和其他幾個好奇的女生一起，沿著青紗帳裏的小路一路偷偷跟著男生，被一個守在關口的哨兵堵住。於是返回來，坐在田埂上說話，寫東西，聽昆蟲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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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那個夏天，景陵，一個平時要好的男生怯怯地把手臂伸過來的時候，我象受驚的小鹿一樣跳開逃走，惶恐地。逃避，是因為我是個太過愛惜自己、舍不得就這樣把自己交出去的女孩。很多年以後，我發現自己幾乎一直是這樣和無數的男人擦肩而過，孤獨地走過了整個青春。然而，那一年夏天，發生在幾十個男孩女孩中間的事，隔著層層的歲月，竟讓心有柔軟的感動。那種年少時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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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學裏後來的日子，我不斷地返回那裏。總是想回去，再去一次，再一次。在透明的陽光下，背著綠色的寫生畫夾穿行於那裏的樹林和墓地。大朵大朵的白雲在頭頂的天上流過，它們的影子象墨一樣遊移在山巒和金黃頂的皇陵之間。整片大地，隻聽見風聲，葉子聲和陽光撒下來的聲音。人在瞬間那種貼近自然和古代靈魂的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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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沒有條件地喜歡。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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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坐在文物管理處主任於老師的書房裏，用手支著下巴，聽他講關於東陵的故事。他桌上那盆君子蘭美麗地盛開。清晨四點的時候，這個慈祥的老人穿過院子來敲我們的窗子，催促起身趕車回天津。黑暗裏白熾燈下打開的火紅的院門和他手裏一路為我們照著路的電筒，是記憶中不能忘記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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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以後去了南方，再也沒有機會回到康熙的皇陵。我想自己已經把所有要對他說的話在最後一次北方暑假的告別中留在那裏了。是那一天，我一個人要了景陵的鑰匙，走進了他的城池。是個多少年了，沒有人打理過的荒草叢生的城池。我穿過所有的庭院，甬道和大殿，拾級而上。在寶頂墳丘上的碑亭裏，撫摸著大大的康熙的墓碑，坐了一個下午。身邊隻有風和看不見的孤獨的亡靈。我告訴它們我心裏有多麽的不舍。這一次的離去，也許就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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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東陵幹淨的農村和肅穆的陵墓對我的影響是深刻的。風水的文章至今仍然讓我喜歡反複琢磨。天人合一的道理，在那些從陵地返回的夜晚，被風水先生王老師在月光下的小學操場上，一點點隨著幻燈片教給我們，刻骨銘心。是一段成長的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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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我一樣，我的那些同學們不會忘記東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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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有年輕時候集體歡笑和汗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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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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