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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寫的回憶:憶阿四

(2006-12-08 11:55:56) 下一個

阿四,是我常思念的人。


在我幼年的時候,阿四就來到了我家,她是一位富有同情心、愛心、善良的女人。她的遭遇,令人同情,年輕的時候就失去了丈夫,隨後又失去了子女;還患有幹涸癆病,孤身一人來到我家。在我家10多年,從未聽她提過她的身世,她將自己的哀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她的到來,為了與她溝通,我家改變了交流的語言,全家都說起了半調子的廣東話來,直到我家增添了新人—我的丈夫,我家的語言才改為北京話。


我不到5歲,哥哥6歲,父親就犧牲了,丟下了我們孤兒寡母與阿四相依為命,母親為了養家糊口早出晚歸,全家的重擔就落在阿四身上了,她幫助母親支撐著這個不完整的家。我與哥哥一日三餐全靠她照料。過年時,她為了給我們過個好年,每年三十晚上,她都通宵不眠忙於準備年餐,她在時,我們才感到有過年的氣氛。每逢父親的祭日,她都要做上一桌菜,燒上幾燭香,斟上酒,灑在地上及燒些紙錢來紀念父親。她走後,每年這一祭日就免了。但我還深深懷念這深情厚意的情景。


記得在桂林,有一天,阿四得知她母親去世的消息,悲痛不已,她在河邊嚎啕大哭,哭述她思念親人,哭訴她思念家鄉,迸泄她人生痛苦的命運,整整一天不肯吃喝,直到手抽筋。這種情景僅見過一次。


在那兵荒馬亂的年代,她隨我們走南闖北,為母親分擔苦難。記得小日本的瘋狂入侵,我們要逃到重慶投靠我的堂叔叔,但母親不能買到這麽多的票,我們隻能分批走。母親無奈隻有讓阿四和我先走,原預計到達重慶的時間,因撤退的汽車途中拋錨,因此,我們的錢已化光了,除了阿四手上的一個戒指,一無所有。在這走投無路的時刻,居然碰到了一位好心的鄰居,他們家也很困難,但仍然回家取了些錢給了我們,真是雪中送炭,救了急。母親原來也幫助過這位鄰居,真是驗證了“好心有好報”這句名言。阿四拿了這救命錢,省吃簡用,給我買吃的,她自己卻總是舍不得吃,這樣我們總算挨到了重慶。


媽媽回憶這段往事,常說這次若把我丟了,往後的日子怎麽過?母親隨後帶著哥哥坐上八姑的小汽車走了一段,八姑為發國難財,賣黑市車票,把媽媽及哥哥趕下了車,使我們看到了人世間另一類人的人情淡漠。當時小日本不停的濫炸,沿途都是屍體,拋錨的汽車連成片,情景慘不忍睹,母親好不容易買了張車票,坐在一輛行李堆得高高的汽車頂上,緊緊地摟著患黃膽性肝炎的哥哥,徹夜不眠,好不容易才算逃過一劫。


後來在重慶我們與媽媽、哥哥終於團聚了。由於寄人籬下,阿四隻好幫人幹些活,與傭人們一起吃飯,這段日子使我們一家都很不自在。她有時帶哥哥去買菜,賺點小錢給哥哥買根油條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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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廣西解放了,她要回家鄉看看年邁的父親,看看她離別多年的家鄉,她走的那天,媽媽、哥哥、和我關在房間裏傷心不已。突然敲門聲,阿四又回來了,我們太高興了,可是好景不長,阿四因沒趕上飛機,次日又還是要走的,不想這次的離別竟是永別。


解放後,我與哥哥享受供給製,母親的工資極低,無力接阿四回來,隻有平時省些另花錢寄給她。常常能收到她寄來蓋滿她的圖章的信,信是托人寫的。後來就一直沒收到她蓋滿圖章的信了。57年哥哥大學畢業,分到工作,我們有條件接阿四回來了,寫信到廣東地方政府尋找阿四的下落,收到回音,阿四不幸已經去世了。


阿四的去世在我心中烙下一個深深的傷痕,我們沒能回報她,我們有欠於她。      

        


2005.8.14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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