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妗子（051112）

每次想到要寫她，我的心情是忐忑的，多次欲提筆紀念我的大妗子。可是每每越是深厚的感情就越難自如的控製於筆下。大妗子去了已經快10年吧。大舅舅的家也已經荒蕪，墳上的青草應該也已經過膝了吧。她的兒女們都已經結婚生子。好在大家都是相親相愛的，日子也都過得不錯，希望她於九泉之下能夠安息。

 

聽大人告訴我，大妗子是長得很漂亮的。我是看不出來，因為從我能記事起，大妗子已經是一個步入中年的農婦了，繁重的農活和家務已經把她累成了一個“黃臉婆”。我看不出曾經的漂亮。

 

大舅舅家在鄉下。大舅舅和外公住在一起。外婆去世的早，大妗子過門沒多久就擔負起了家裏的主婦的工作。大舅舅家這一帶，下地幹活，男人和女人都要去幹的，回到家裏，男人盤腿朝炕上一坐，女人還要洗手做飯。飯做好之後，女人或者自己端上去，或者是讓大些的孩子端上去給男人吃，吃了之後，要添飯，也是孩子拿碗去廚房添飯。而女人是在廚房吃的，也許是為了方便，並不是不允許女人進屋吃，我沒有考究過。就像是在我家裏，總是母親最後一個吃飯，不是不許她早吃，而是因為她要燒菜，要盛飯，所以每每總是弄到最後一個吃飯。但是我看到的一直就是這樣。

 

我總是替大妗子抱不平，為啥男人幹了地裏的活就可以坐在炕上等吃飯，而女人就幹完了農活幹家務？！可是那時的我實在是太小。想一想也就忘了，光顧自己去玩了。我想要安慰大妗子，就吃完了飯，特意去廚房告訴大妗子：大妗子，你做的麵條真香，真好吃。大妗子嗔怪著我: 一點麵條有啥好吃，哪有你們城裏的飯好吃。有時我還會去幫大妗子燒火，或者是待在廚房間裏麵，就是想安慰一下大妗子的辛苦。可是大妗子由於多年的辛苦，並不善言辭，隻會默默的幹活。我不一會就和大妗子家和我相差50天的小表姐一起去玩了。

 

大舅舅是個有才氣而且驕傲。據媽媽講，因為是第一個兒子，所以從小得到特別的寵愛，養成了特別傲氣的性格。我看到他說話，除了和外公說話之外，都是訓斥的口氣。大妗子從來也不生氣，隻是默默的，偶爾勸說兩句。我甚至很少看到他們說話，總是大妗子忙著，大舅舅陪著外公坐在炕上說話。大舅舅會拉很好的二胡，有時他會在飯後的黃昏，坐在風口，拉二胡，他拉的很好，雖然我並聽不懂。他經常被當地的劇團聘走，去拉二胡。在農村，這樣的人並不多。不僅如此，大舅舅還會畫畫，沒人教過他，他就是自己喜歡，無師自通。畫了很多的劇照。什麽追魚，等等。他喜歡畫虎。下山虎虎虎生威。雖然不能和名家的作品相比，但是已經很成氣候了。我不知道，大妗子如此任勞任怨是因為她真的從心理喜歡和佩服大舅舅，還是她本性如此。抑或是她認為女人結了婚，就應該這樣吃苦耐勞的過日子。

 

大妗子過門的時候，小舅舅還小。我和相差50天的小表姐出生沒多久，外婆就去世了。從此，一大家子人都靠大妗子操持家務，還要和男人一起幹地裏的活。熬到小舅舅結婚，娶了小妗子。總算是可以兩個女人分擔一些家務了，不知道那時候的大妗子，心裏是否有些許的期待。小妗子過門的時候，我還記得，我參加了他們的婚禮。離外公住的“上房”1米遠處，一間大瓦房，從中間進門，大門上貼了一塊紅布，一撕兩，表示弟兄兩個現在都已經各自成家了。兩頭的兩間分別住著大舅舅和小舅舅兩家。中間是一個類似公用客廳一樣的通道，可以通到廚房。

 

大妗子多年的辛勞還是得到肯定的，家裏上下都很尊敬她。外公作為長輩也從來沒有說過她一句重話。當然她自己已經夠自覺的了，實在是沒什麽可說的。她不象有的媳婦是非多，也不象有的媳婦偷懶，不願意幹活。也不象有的媳婦喜歡自己表功。她總是默默的幹活，和男人一起忙完了農活，進門就燒火和麵，趕著做飯。

 

小妗子從過門後，也很努力的幹活，可是有大妗子在前，她再怎麽幹活也顯不出來。終於有一天，她失去了耐性。積聚了很久以來的怨氣發作出來了。她在自己的房裏大聲的罵，說家裏有“眼藥瓶瓶”（就是類似於馬屁精之類的意思。）哭訴自己多年以來的辛苦和吃力不討好。外公在自己的房裏沒有出來答腔。忘記了兩個舅舅在哪裏。我隻記得我象往常一樣回老家就和小表姐一起睡在大妗子的炕頭，所以在大妗子屋裏。我聽到小妗子吵架，不願意了，要出去說話，大妗子死死的拉著我不讓我出去替她說話。隻是默默的聽著，一句嘴都沒有還。過後還是一樣默默的去幹活。後來很長時間，大家住對門，但是不照麵。可是小妗子家的幾個孩子，因為一直跑慣了朝大妗子的屋，還是朝大妗子屋裏跑。大妗子並不向孩子記仇或者出氣，還是笑嘻嘻的和孩子說話，給孩子點小東西吃。後來終於分家了。外公還是跟大妗子過。

 

大妗子的三個孩子漸漸的長大。我跟小表姐的感情自然不必說是很深厚的。老二是個男孩，也被我們家接到城市，在我家住了幾年讀書，後來小表妹也是在我家讀書考上的中專，有了城市戶口的。大妗子對於我們家應該是很感謝的吧。但是是她自己的一直對於大家的默默的奉獻和從來不索取，不抱怨任何事情，贏的了我們的尊敬。

 

分家後，日子平靜了。大妗子一如既往的幹著地裏的活和家裏的活。我離開家去讀大學，然後工作，結婚，生活在繼續，但是離家已經很遠很遠。有一天，父母打來電話，說大妗子生病了，很不好。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長輩的親戚生病。一則我離得遠，二則以為不要緊的。並沒在意。誰知過了幾天，父母打電話來時，就告訴我大妗子已經不行了。我一愣，然後腦子中就是一句話：一個好人哪。不知道自己的感受該如何描述。難過是一定的。然後就想到她多年的操勞，忍讓，和最後這樣一個結果，心裏真的很難過。覺得這樣的好人，怎麽就沒有機會享享福呢？！聽說大妗子去世時，村裏很多人前來吊念，大家都說她是個很好的女人。媽媽有些過激的說：大妗子是給累死的。

 

大妗子去世後，大舅舅象瘋了一樣，聽說他常跑去大妗子的墳頭，一去就待很長時間。我想也許他麵對大妗子的墳頭，心裏說了很多很多心裏話了。他現在知道大妗子對他來說有多麽重要了。他知不知道大妗子在世的時候，他對大妗子說話的口氣一直很不好。也許他是為了男子漢的氣概。可是那樣對一個忠心耿耿的妻子，常年如此，是很殘酷的。三個孩子都結婚或工作離開了家。大舅舅忙於跟劇團演出。諾大一個院子，一間青磚鋪地的百年老屋－上房，和以前兩個舅舅住的瓦房。以及一個巨大的院子，現在都沒人住了。80歲的外公一個人住在這空落落的院子裏。任憑小舅舅和小妗子再三叫他搬到一門之隔的小舅舅家去住，或者僅僅是過去吃飯，他就是不肯去。80歲的老人買一捆掛麵，支個煤油爐，自己每天下點掛麵吃吃。他還是在生小妗子的氣。我想外公一定曾經想過: 要是別能不死，我現在過的日子會有多麽舒服…我覺得外公在用不去小妗子家吃飯來向小妗子反擊。來維護自己的尊嚴。來給大妗子一個公道。

 

大妗子在的時候，大家尊敬她，但是也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個沒有她的家竟會如此迅速的荒蕪成這樣。可見她這些年來默默奉獻的是多麽寶貴的東西。可惜當時沒有人覺得。

 

現在三個孩子都已經有了自己的工作，和自己的孩子，三個孩子互相很相親相愛。大舅舅也從悲痛中慢慢平息，可始在找續玄。外公已經80好幾了，一個人過生活。身體尚好。生活還在繼續，但是沒有你，一切是如此的不同。我親愛的大妗子。小的時候我心疼你就是不知道該怎樣讓你知道，現在我能做的隻有，把心中對你的懷念和痛惜寫下來。我知道寫的不是很好。隻是我覺得你這樣的一個好人，應該有人紀念。我願你在多年的辛勞之後，能夠好好的休息。

 

也想告訴很多的男人，愛你的妻子，趁她還在你的身邊。愛惜她，幫助她，一起分擔生活的重擔。不要等到她去了才想到去她的墳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