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中的很多理念,其實隻要換一個角度,就是全然一新的麵貌。對於傳統文化理解的差異,一是我們認知的局限所致,二是我們文化本身缺乏邏輯思辨,隻有其然而無其所以然。
什麽是中庸之道?部分人錯誤的把中庸作為一種處世哲學和道德標準,而自身又缺乏智慧,就容易蛻變成圓滑世故,首鼠兩端的見風使舵與狡詐。
我個人認為,中庸是對一種狀態的描述,而非具體的行為。行為可以不拘泥於任何的形式,不執著。我曾經把中庸比喻為正態分布曲線(見正態分布的啟示):兩頭小,中間大。正態分布是自然界的一個現象,因為大多數的自然狀態(比如人類的智商)都呈現或至少接近正態分布,那麽正態分布(中庸)就是一個自然之“道”。
中庸是個好東西,孔夫子是對的:“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當一個社會達到了中庸的境界,這個社會就和諧穩定,萬物興旺了。可是,問題在於,如何讓一個社會達到中庸呢?
我讚同一句話:“道” 體現在如何運用“術”之上。中庸為道,如果達到中庸的“術” 偏了,那中庸就是一句空話。
縱觀中國曆史,雖然中庸是儒家思想的精華,但是為弘揚儒學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就偏離了“道”,以至於之後的幾千年中國離世界文明的潮流越來越遠,直到今天,罷黜一切思想,獨尊共產主義,寧要……不要,凡是……,大一統,二分法,定於一尊,中庸無從談起。
其實,當初孔夫子開出的方子就有些毛病:“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夫子覺得,達到中庸的關鍵在於每一個個人都要不偏不倚,連喜怒哀樂都要加到好處,凡做到中庸的,就是君子,反之,就是小人。
難怪,孔子自己都感歎:“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魯迅更是一針見血:“行中庸的人民,其實是頗不免於過激的”——越是去其兩端,剩下的隻能是一個沒有依靠的立柱,一陣風來,就轟然偏倒一方了。
中庸絕不是時時刻刻的不偏不倚中規中矩,連喜怒哀樂都要恰到好處。中庸更不是拒絕所有的執著,不是拒絕對“正統”的偏離。宗薩仁波切說過一句話:如果你手裏有根刺,你需要另一根刺才能把這根刺挑出來。這根刺就是暫時的工具和途徑。
可惜的是,中國社會曆來都如鍾擺一樣,在兩個極端不停的搖擺著。不要因為我們老祖宗發明了中庸之道,就覺得我們整個民族國家就自然而然的走在中庸的康莊大道上,那是美好的一廂情願,理想固然美好,現實卻遠非這樣。太遙遠的城頭變幻大王旗的血腥就不說了,近代的變法,革新,運動,無一不是如此。就說眼前的改革開放,為打破閉關鎖國與世界文明接軌,原本是天道,“白貓黑貓”也好“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也罷,都是為實現最終穩定圓融的社會而實行的一個“術”,雖然也偏激,但在一定的曆史時期未免不是一個切實可行的有效方法。然而,我們沒有在運動中掌握天道,貓論變成了一把萬能鑰匙,無所不用其極,這就直接導致了後來的官倒與腐敗和一切向錢看的惡果。“貓論”本來是用來挑手裏那根刺的臨時工具,可是當一部分人(主要是官二代們)已富起來的時候,仍然堅持貓論,那就是繼續拿著另一根刺往肉裏紮,直到鮮血淋淋。
另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就是人口。解放初期,適當的鼓勵生育有助於國家建設,但生的越多越光榮,人多好辦事,且容不得不同意見的馬寅初,結果人口爆炸又不得不實施嚴格殘酷的計劃生育。可悲的是,計劃生育沒有在動態的環境下做及時的調整,以至於今天麵臨嚴重的人口老化與生育率下降,臨時抱佛腳又突然鼓勵二胎。這種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的例子不甚枚舉。政府人為的幹預經濟,國家財政幹預股市,幹預房地產都是極端的錯誤行為。
歸根到底,我們的領導層從來沒有掌握一個穩定平和的天道,總是摸著石頭過河,經濟上從蘇聯的計劃經濟到陳雲的鳥籠經濟,又轉向江澤民的悶聲發大財,如今又是“開啟新篇章”的習近平經濟思想……。政治上,一朝天子一朝思想,貓論,三塊表,科學發展觀,新時代社會主義理論,雲裏霧裏轉圈圈。
改革走到今天,經濟的快速發展是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但是另一方麵,GDP作為首要指標定成敗的方針之下,環境生態遭到不可逆轉的破壞,社會整體道德滑坡,誠信缺失,假貨橫行,為競爭不擇手段,踐踏知識產權,破壞雙邊協議,使得中國在國際上的聲譽嚴重受損,恐怕沒有哪個大國像中國一樣沒有一個真正的戰略夥伴和盟友。一帶一路,恐怕不是發揚國際主義精神,說的好聽是互惠互利,說的不好聽就是窺視他國的資源。
別說中國經濟的發展沒有血腥的原始積累,沒有為市場的殖民擴張,去問問底層的農民工,被迫賣血的貧困農民,掙紮在死亡線上的矽肺病患者,富士康跳樓自殺的工人,被驅趕的低端人口……
中國社會其實在江、胡時代有可能走向一個長期穩定平穩發展的道路的,但一係列的權利爭鬥與戰略上的失策,造成了今天全麵的倒退,原因之一就是,如果一個政體缺乏對非正統的異端的容忍,缺乏對最高權力的製衡,就無法保證正態分布兩端的對稱,而“正態”之所以能“正”,正是由於這種形態包容了左右兩個極端,兩個極端的相互製約,才保證了整體的平穩。
很難想像,一個對思想和言論高度控製,憲法說改就改,隻允許一個聲音一種信仰一切都要定於一尊的國家,能在短時期內整體實力超過美國,更何況引領文明的潮流呢。當然,集權也並非一無是處,當下西方國家的經濟也需要政府宏觀調控,不完全依賴看不見的手。但是,民主與市場經濟仍然是當今世界文明的主流。
當然,在全球化的世界裏,美國也在衰退。人類文明共進退。如果說權力精英缺乏哲學視野,不懂全球化本質,國家戰略短視,調控手段貧乏,政治,經濟,體製,文化上出現一係列與時代挑戰不相適應的政策,這樣的問題不應該僅僅是美國的現狀。
把中庸看成是一種穩定的狀態,美國社會雖然也危機四伏,但是它更接近一個穩定的正態分布。美國有嚴重的毒品泛濫槍支泛濫居高不下的犯罪率經濟也麵臨挑戰,同時美國也有高度文明各種流派的思想藝術與領先世界的科學技術,看不見的手仍然在經濟領域發揮作用。中國沒有嚴重的槍支犯罪不代表中國社會穩定。如果中國和美國一樣不控槍,恐怕遍地都是陳勝吳廣了。至少,美國不控製個人思想,不控製個人言論,而中國一旦不加以控製,就不僅僅是fake news的問題了。當然這不是說防火牆合理,油管推特都該遮蔽。再有,假如明天川普被暗殺,美國社會不會有什麽動蕩,政府會平穩運作,而誰敢預測一旦習近平遭到暗殺中國會是一個什麽狀況呢?美國再來一次次貸危機也不會有太大的社會動蕩,而中國一旦遭遇經濟危機或股市房市的危機,社會的不穩定將帶來難以預測的災難。
西方社會沒有把中庸掛在嘴邊作為他們文化的精髓,但是不代表西方人拒絕中庸。其實遠在古希臘時期就有中庸、中道的思想。潘季裏特《祈禱詩》和畢達哥拉斯的《金言》中都表達過“無過不及,庸言致祥”、 “一切事情,中庸是最好的。”亞裏士多德更是將中庸思想係統化,他認為,中道是極善極美,任何事情隻有做到中庸才是正確的。
當代西方國家或許比我們更處於一種中庸的狀態,在紐約或倫敦街頭,你可以看到世界上最醜陋和最肮髒的東西,你同時也能感受到世界上最美麗最高尚的風光。在政治層麵,中國的政治傾向於非黑即白,大是大非,甚至你死我活;西方的政治較少糾結於意識形態上的“主義”、“道路”,而比較注重各利益集團的相互製約。不同的黨派,分開看都是走極端,但是和在一起相互製約就是中庸。西方現代民主製度就是防止兩極極端傾向,達到中庸,確保社會穩定,確保國家平衡發展。自然界的形態,人為幹預越少的,越呈現出正態的分布,越穩定,越中庸。從這個意義上說,“法”治,好於“人”治。
不錯,任何帶有固定價值方向的東西,都很可能成為唯意識形態——平心而論,中美哪個國家更強調意識形態,哪個國家更死死守住一個僵化的價值觀?執政黨讓全社會遵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係”其實正是這種唯意識形態的集中表現。
由於中庸是對狀態的描述,所以將中庸作為一種道德標準是錯誤的。中庸應該是一種境界,一種在平和的心態下,以包容的理念達到的自然狀態。那麽對於個人修行而言,每一個人在包容的前提下,可以盡量讓自己的一言一行逐漸的達到由內向外的平和與一致。當然,這不代表思想的僵化和局限,思想可以沒有疆界沒有桎梏,但是不要輕易的下結論。
國家興亡也好,文明潮流的走向也罷,都是天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昌久必衰,衰久必昌,這都不是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聖經上說:萬事皆有時,生有時,死有時;種有時,收有時;哭有時,笑有時;愛有時,憎有時;戰有時,和有時……。
西方文明不可能萬壽無疆,東方文明也不可能永遠沉睡,再牛逼的古希臘古羅馬古巴比倫文明都一蹶不振甚至消亡了。但是,眼下世界文明的主體無疑還是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文明。中華文明的確開始覺醒了,但中華文明要真正崛起並在不遠的將來成為世界文明的潮流,恐怕目前預言為時過早。隻是希望,在曆史潮流轉向中華文明之時,當今政權不要逆曆史潮流而行,扼殺思想,奴化民眾,打擊不同言論無論如何不是曆史的潮流,也有悖於現代文明。當然,有什麽樣的人民就有什麽樣的政府,這是我又一個挨磚頭的謬論。
在曆史的大格局之下,中國的崛起是必然,隻是目前做任何時間上的預言尚為時過早。事實上,二戰結束之後到1949年,文明的潮流給了中國人一個絕好的機會,可惜的是,我們內部自己人打自己人,自己人折騰自己人,白白葬送了一次上天的禮物。如今的高速發展絕不是我們在故紙堆裏找到了什麽老祖宗的法寶,而是主動學習西方,向文明敞開大門的結果。如果說是中庸讓中國崛起,那這裏麵有兩個邏輯漏洞:1. 中國人不是現在才了解中庸,更不是現在才遵循中庸。相反,自宋代獨尊儒術之後,中國與世界文明漸行漸遠。如果中庸是崛起的法寶,中國人應該一直引領世界文明的潮流才對。2. 如果中庸如此強大,傳統文化如此包容,向太極一樣以柔克剛,那中華文明何以在數次外族入侵之時如此不堪一擊?或許,我們在行為上中規中矩,對“蠻夷”聽之任之,然而在思想上,卻始終頑固的拒絕,“勿師西法”、“勿離經叛道”、“勿上下易位”、“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不搞西方資產階級那一套”,固步自封是一種偏激。
由於人類認知的局限性,我們對宇宙無序無常的認識是非常膚淺的,想預測遙遠的未來基本沒有可能。我們充其量隻能看清眼前的狀態或模糊的預感到我們有生之年可能會出現的狀況,這個時間跨度最多也就五十年。那麽50年裏中國會發生什麽?有一點我是敢肯定的,中國要在50年內整體實力超越美國沒有可能。這期間,中國人應該做的不是崇拜傳統文化的圖騰,而是老老實實的全方位的向先進文明取經,而不僅僅局限於物質層麵。我對於人類文明的整體走向並不樂觀,與其期盼中國何時趕英超美,不如思考人類如何延緩下一次的全球性的戰爭。因為,當矛盾激化到無法調和的時候,戰爭是唯一的解決方式,這也是曆史的必然,更是天道的一個部分。再者,小到一個黑社會,大到民族與文明,霸主地位的更替從來都沒有在和平的狀態下平穩過渡的。任何一個取代美國霸主地位的企圖對世界和平都是潛在的危機。
最後,畫蛇添足說一說哲學。尼采說,上帝已死。霍金說,哲學已亡。如果用哲學上的推斷來論證經濟規律或文明潮流,無疑和用聖經來證明哪一天人類末日來臨一樣的荒誕而經不起推敲。哲學已死,此話雖然絕對了些,但是哲學在當今社會日漸式微,試圖用哲學上的完美來替代事實令人懷疑。探討社會的發展,不如用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甚至科學的發展來衡量可靠。哲學就讓它安靜的冬眠,或是留在大學的課堂裏吧。用哲學似是而非的概念繞來繞去,最後就變成語言的遊戲,變成擰麻花,變成彎彎繞……。
傳統意義下的哲學已逐漸成為人類思維的累贅,哲學的討論已無新意,不過是在做一些語言、語義、語句等等的分析遊戲,哲學的辯論對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生活已無足輕重了。難怪偉大的哲學家維特根斯坦都說:“哲學僅餘下的任務是語言分析。”
宜精簡,在此是為中庸。
如果中庸地來看待這個已經異化的“中庸之道”,就會發現它要追求的極致完美其實已經偏離了中庸。畢凡說得好,中庸隻能在動態平衡中。沒有絕對的不偏,隻有相對的平衡。
-----------
Easy to say than to do, so practice is very important .
--------------
Easy to say than to do.
我的理解是“度”:做人做事的恰到好處(和不極端有交叉,但不僅是溫和,還要看效果),小到一言一行,中到治理國家,大到理解宇宙和宗教。
比如對待正常人不應該極端,但是對待流氓必須震懾,這樣才算適度。當國家經濟強大百姓衣食無憂,需要多照顧弱勢;反之經濟下滑時,應該鼓勵多勞多得,懲罰好吃懶做。
可以把中庸看成是溫和理性,看問題不受情緒起伏影響。我覺得這方麵華人是有優勢的,倒不是說中庸之道對接受現代教育的華人真有多大影響。華人與西人相比常常更溫和,若與黑人相比差別更明顯。這種溫和理性似乎刻畫在我們基因中,可能與長期的農耕社會自給自足以及多樣化的食性有關。
中庸在變革時代還有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下往往被視為缺點,但在探求真實、完善自我的時候是必不可少的。
同意。我也不認同哲學已死。我想表達的是,哲學已經不處於科學(物理)之父的地位了,用哲學上的完美去指導現實(政治和經濟)不是一個靠譜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