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

歡迎大家來坐坐,聊聊
個人資料
悟空孫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歸檔
正文

從巴金的《隨想錄》看“文革征文”

(2014-10-21 12:09:31) 下一個

 
最近才發現,文學城裏也有一個文革博物館,而且搞了一個文革征文活動。網友們還算比較積極,撰寫了大量的回憶文章。讀了幾篇征文後發現,絕大多數作者要麽站在一個受害人的角度控訴文革,要麽完全以一個旁觀者的眼光,看待一個似乎是另一個星球上發生的奇聞異事。
的確,文革時期發生的一樁樁悲劇和荒誕劇在今天的人看來真是匪夷所思,難怪80、90後們都幾乎把文革往事當笑話看。這也不能全怪這些娃娃,因為有關文革的回憶鮮有觸及靈魂般的深刻。
這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巴金的《隨想錄》。提到巴金,不能不說他是建立“文革博物館”的倡導者,但是很少人注意到,提議建立“文革博物館”隻是《隨想錄》中很小的一部分,隨想錄的意義遠不止反思文革和建立文革博物館。
巴金晚年用其全部人生的感悟傾心創作的《隨想錄》實質上是一部“懺悔錄”,飽受文革磨難的巴金其實是最有資格控訴的,但是他沒有,相反他打開自己心菲,真誠地懺悔:
“我對自己的表演,也感到惡心,感到羞恥,今天翻看三十年前寫的那些話,我還是不能原諒自己,也不想要求後人原諒我。”
巴金不愧是一個戰士,更是一個勇士,他勇於解剖自己而不是控訴別人。那麽巴金究竟對自己怎樣的“表演”感到愧疚呢?其實這不是秘密,文革中許許多多的受害者反過來也是施害者,中華民族的鬥爭哲學畢竟延續了幾千年了。
早在“反右”運動中,巴金就參與了批判丁玲的“一本書主義”,批判馮雪鋒的“淩駕在黨之上”,批判艾青的“上下串連”。尤其是在批“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時候,巴金寫的《必須徹底打跨胡風反黨集團》一文對胡風等人的命運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隨想錄》中的“懷念胡風”也就成了巴金最深的痛。但是巴金畢竟是勇敢的,當年對胡風落井下石的豈止巴金一人!那些爭先恐後表決心站隊的幾乎囊括了文藝界的所有大腕:
茅以升《揭下胡風派的騙人外衣》,老舍《看穿了胡風的心》,焦菊隱《個人野心家永遠是我們的敵人》,田間《胡風——陰謀家》,侯外廬《胡風——反革命的灰色蛇》,冰心《我看出了胡風的陰謀》,巴金《必須徹底打垮胡風集團》,高玉寶《繳下胡風的劍》,曹禺《胡風,你的主子是誰?》,程硯秋《擁護全國文聯和作家協會清除反革命分子胡風的決議》,陳垣《我們絕對不能容忍》,丁玲《敵人在哪裏》,豐子愷《肅清陰險的反革命分子》,趙丹《我的憤怒已達極點》,林巧稚《趕快從人們隊伍中清除胡風》,剪伯讚《堅決反對胡風集團的罪行》,馮友蘭《胡風和胡適“異曲同工”》,錢偉長《決不容許胡風繼續欺騙人民》,馬思聰《胡風——蛀牆腳的白蟻》,常香玉《堅決鎮壓胡風》,於伶《“敵人不投降,就消滅他”》,王光英《工商界人士應該警惕》……,
請問:有幾個人站出來反省自己了?文革中受到批判的人們事後不都是以受害者的麵目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控訴別人嗎?不都是恨不得把當年批鬥自己的人也批倒批臭再踩上一隻腳嗎?是啊,文革都是毛澤東一個人的罪,都是林彪四人幫搞的鬼,“我”苦大仇深啊!
巴金說道:“我們不能單怪林彪,單怪‘四人幫’,我們也得責備自己!我們自己‘吃’那一套封建貨色,林彪和‘四人幫’販賣它們才會生意興隆。不然,怎麽隨便一紙‘勒令’就能使人家破人亡呢?”
幾千年的封建基因早就侵蝕了每一個人,中國人的窩裏鬥是一種樂趣,文革不過是提供了一個平台而已,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土壤,文革才能在中華大地上鬧的轟轟烈烈。
舊時代過來的巴金當然不能免俗,他在“文革”裏寫的檢討書和揭發信就有20萬字之多,以至於當文革後這些材料退還給他後他一直不敢看,但是他囑咐:“等我死了之後再發表、出版”。
但是巴金畢竟還是有勇氣懺悔自己,他用《隨想錄》塑造了一個自我懺悔的形象,書中的“我”,不僅僅是巴金自己靈魂深處悔悟,更是概括了一種普遍的社會文化和心理現象,所以巴金的懺悔也不單單是自我批判,而是喚醒人們對於整個民族災難的反思和批判。
巴金通過自己的懺悔反思自己早年批判過的“覺新性格”和“奴隸意識”,並強調這種“覺新性格”和“奴性意識”正是封建專製得以盛行的土壤。《隨想錄》其實提倡了兩樣東西:1.
建立文革博物館,2.全民族一起反思“文革”,為自身的奴性和幫凶行為贖罪。可惜,這兩樣願望都沒有實現。對於文革,今天我們看到的更多的是站在道德高度對他人的批判和指責。
 “要清除垃圾,淨化空氣,單單對我個人要求嚴格是不夠的,大家都有責任。”巴金意識到,解剖不是他一個人的事,需要全社會的加入。
可惜的是,有巴金這樣勇氣的文人畢竟不多,即便有,有的人也沒有機會反省自己了。我想到了老舍。
50年代開始,老舍一馬當先地參加了文藝界所有的政治鬥爭:批判俞平伯、批判胡適、批判胡風、批判“丁、陳反黨集團”、批判章伯釗、羅隆基、徐燕蓀、吳祖光、趙少侯、劉紹棠、鄧友梅、從維熙等右派。老舍不但積極發言與“黨和人民一致”還在報刊上公開發表措辭激烈的批判文章。
以批胡風為例,老舍以北京市文學藝術工作者聯合會主席的名義發表文章,擁護“聲討胡風反革命集團”。

“胡風的反革命麵貌和手段,是何等的陰險和令人不能容忍!我們要求依法取消他的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資格,開除他的中國作家協會會籍,撤銷他所擔任的一切職務!我們要求大張旗鼓地把鬥爭進行到底,徹底搞清胡風的政治背景”。
老舍在《看穿了胡風的心》裏,就對這個交往了二十年的老友下了這樣的結論:“心地褊狹,目空一切”。老舍還揭發胡風“是要鎮壓革命,去作文壇的暴君”!有“一顆極端狂暴狠毒的心”。
老舍又接連寫了《掃除為人民唾棄的垃圾》和《都來參加戰鬥吧》,批判胡風集團“是一夥牛鬼蛇神,為人民唾棄的垃圾!他們天天吃著人民供給的糧食,卻仇恨人民民主專政的一切,幹著顛覆人民政權的罪行。這些破壞人民事業的暗藏的反革命罪犯,應依法予以嚴懲”!
此外,老舍批吳祖光、批吳祖光、批從維熙都一樣毫不手軟。文人的筆用來大批判,夠狠的!
What comes around goes around,終於,大批判的狂風刮到了老舍自己身上,他想不通了,在朗讀了一夜的毛澤東詩詞後,第二天一早老舍毅然向太平湖走去……。
如果老舍活下來,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巴金呢?
這就是文革的荒誕之所在:人人都可能是受害者,人人也可能成為施害者,甚至受害和施害都可以同時在同一個人身上發生。那些被殘害致死的,不過是沒有機會作惡罷了。曾經被打成“胡風反革命集團骨幹分子”的賈植芳說過,“胡風要是做了周揚,比周揚還要周揚”!
多麽可怕的一幕!我們這個民族如果不能像《朗讀者》裏描述的那樣,對每一個平庸的人的“平庸之罪”(Banality of Evil)做深刻的反省和懲治,而一味地把罪惡都推到一個死人和抽象的黨身上,中國人永遠挑不出災難的深淵。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6)
評論
為人父 回複 悄悄話 從文藝界在曆次運動中的表現,可以說都是知識分子在整知識分子,而且也不都是出於意識形態的純潔性,而是夾雜很多見不得人的私人恩怨在裏麵。說毛利用了他們,其實他們也利用了毛。利用毛的政治運動,搞宗派主義和個人恩怨那些東西。所以,我現在不相信打著任何旗號的群眾運動,因為人的自私心會利用各種運動達到個人目的。連八九學運我們親曆且曾認為相當單純的學生運動,其實也被人利用,被投機分子給引到歪路上去了。個人是無法左右運動的方向的,都是極端分子才能引導運動方向,普通人隻能被裹挾。人民大學反右的時候,經濟係有個青年老師,注釋《資本論》深受學生歡迎,卻受到一些老教師和係領導的嫉妒。係裏領導就利用政治運動的機會,硬給他扣上一個右派帽子,報到校黨委後,校黨委研究後認為不符合實情,不應戴帽,就退回給係裏。可係裏不依不饒,多次上報,弄得學校黨委不得不遷就,就勉強給戴上了右派帽子。知識分子的嫉妒心為政治運動推波助瀾,上下之間也是相互利用,反右擴大化不能不說沒有這方麵的原因。再比如,周揚肅反時整丁玲、陳企霞是源於左聯時期的恩怨,鳴放的時候,丁玲也不是省油的燈,不僅要求周揚道歉、檢討,還要求周下台謝罪,雙方結怨更深。等反右來的時候,周揚、夏衍等當初的四條漢子加魯迅的夫人許廣平就群起而攻之,把丁玲定為右派分子。所以我一直認為,文革這種群眾運動不管理論看起來是否有理,在實踐上都是不可行的。人沒那麽崇高,尤其是知識分子,太複雜了,太聰明了。
依依漢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悟空孫' 的評論 : 悟空啊,“整個民族身上的惡疾”其實也是世上所有民族的惡疾,我們中國人不會比別人多一點,也不會比別人少一點。在一個獨裁體係裏,決定曆史悲劇的不是老百姓,而是台上的烏龜王八蛋,我們中國近代的確出現了世界曆史上最壞的獨裁者和暴君。
我說的不是追究,而是區別,分清主次,搞清楚誰是清清楚楚去作惡的,誰是稀裏糊塗跟著上當的。
我承認當年我們的腦袋都有問題,就像現在的北韓一樣。
悟空孫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依依漢南' 的評論 :

如果中國人都那麽容易被蒙蔽的話,正說明我們的腦袋有問題了。況且,將自己的老師活活打死,說是因為被蒙蔽的,真是混帳邏輯。毛不是和7億人對立的,毛就是7億人中的一員,是和朱元璋劉邦洪秀全李自成一樣從普普通通的“人民”一步步走上龍椅,走上神壇的。毛成了元凶,也絲毫不能減輕我們整個民族身上的惡疾。這個時候,追究元凶和協從是毫無意義的。元凶死了,不等於他頭腦中的思想也進了墳墓。今天更重要的任務是反思那個植入每個人頭腦中的專製思維。
依依漢南 回複 悄悄話 悟空兄此論把自己繞進去了。
要說文革全是毛的責任,那肯定不正確。悟空也一向認為參與作惡的其實也包括所有被蒙蔽被欺騙的幾億人。。。那麽是誰在蒙蔽欺騙他們?是誰建立了那一套強製洗腦的國家機器?
悟空兄孜孜不倦地強調那些被驅使被迫作惡的人的作用和責任,絲毫衝淡掩蓋不了真正的罪惡元凶,反而更顯出老毛並不止是文革的問題,更是1949年後的問題。
元凶和脅從者,悟空兄自當有論斷。
太子黨群 回複 悄悄話

之後:民主、人權、法製。

----才能給你。這是曆史,上帝的曆史。

謝謝
太子黨群 回複 悄悄話

下一個最重要的是:

徹底清算 “抗美援朝”。
太子黨群 回複 悄悄話

第一次的代表人物是:老舍

第二次的代表人物是:趙本山、張藝謀。
太子黨群 回複 悄悄話

文革是第一次負麵的爆發。

改革開放是第二次總爆發。
太子黨群 回複 悄悄話

在清朝退位之後,儒釋道的負麵的積蓄到2014年已經是頂峰。
太子黨群 回複 悄悄話

但,因為不是上帝論。

所以,價值(觀)體係是 不缺定的可搖擺的思維現實。
太子黨群 回複 悄悄話

漢代之後的儒釋道---是華夏文明的結晶。

80%是積極的、有意的。
悟空孫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文革傳人' 的評論 :

那段文字不足掛齒,如今還有相當數量的人擁護文革,崇拜老毛呢,這就是我們這個民族的現狀。其實絕不是在反對寫“文革征文”,我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像巴金那樣剖析每一個自我,把反思文革當成一個全民族的事,而不僅僅是一個死人和一個政黨的事。死人的曆史地位由曆史作出,政黨的功過由覺悟的人民評價。“當然, 這”每一個自我“也一定包括所有的共產黨員們,包括現今當權的當年是知青的領導者們。對於文革,現今50歲以上的人都不應該隻是旁觀者,我們都是參與者。

文革的罪惡不是絕無僅有,我前一篇文章說了:”我們的文化是發生類似文革的內因,這個可以從2000年的曆史上得到驗證,雖然諸多曆史悲劇不叫“文革”,但的確是文革的翻版,或者說文革是“焚書坑儒”“誅殺十族”的延續。至於充分必要條件,如果把毛澤東放到任何一個社會、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種文化下都能搞文革,如果他從棺材裏爬出來今天還能搞文革,那麽毛澤東無疑是文革的充分必要條件。可惜毛澤東做不到,所以毛澤東至多是文革的充分條件,而不是充分必要條件。相反,隻要這個文化數千年不變,“文革”就會周而複始,怪圈般的重複,這就是過去幾千年的中國曆史。“

好吧,如果按您說的牢牢建立文革是曆史上絕無僅有的罪惡,又如何?如今官方不是徹底否定文革了?即便人民日報每天發表一篇批判文革的文章,就能減少擁護文革擁護老毛的人了嗎?就看哪個XX功,被當成了過街老鼠,可是信眾還是趨之若鶩啊!隻有,隻有讓人民覺醒,文革才沒有土壤。覺醒則必須從反思開始。每個人,包裹每一個共產黨員和領導者反省自身的文革思維,才能從根本上肅清這千年毒瘤。

我也很關心方舟子的被封。從目前看還不好說這是否一定是官方授意,現在的事情很微妙。比如前一陣的鐵流被拘,老先生是擁護習總批劉的,怎麽會被抓?習總咋沒有能力保護他?政治這譚水太深!

方舟子背後也不簡單,慢慢看。

說到這個又想起文革思維。前一陣有人把鐵流嫖。妓的事拿上來黑他,這就是文革思維。老先生的那篇文章的確不咋樣,為什麽不就事論事反駁他而用這種文革老套”作風問題“來黑人家?同樣,這兩天又把周小平辦黃網坐牢的醜聞翻出來黑他,如出一轍。周的文章,可以向老方那樣一點一條地駁斥,涉及到不相幹的隱私都是下三濫手法。

新聞還有,當街把”小三“衣服剝光是”伸張正義“,這還用討論?所以這樣的文革思維時時刻刻留在中國人頭腦裏,左右都是一個德行。

聞到咖啡香了,這就去喝一口。。。
楊子 回複 悄悄話 有人就是要摸黑中國曆史,不遺餘力,理直氣壯。
有人是不自覺被利用去摸黑,還得意忘形。
這就是我們這一代的的再一次悲哀。--盲人運動。

你要是看到一開始的“文革博物館”的門欄標題,那更偏狹。
現在才改得中立了。
文革傳人 回複 悄悄話 猴哥啊,給你抄一點今天發在咱城裏的一段文字

“比如,文學城為什麽會不厭其煩地出現"文革征文“?從心理戰角度看,不停地挖掘幾十年前的一個錯誤也是打擊中國人自信心的一種手段。反過來,如果在媒體中不厭其煩地出現美國當年對印第安人種族滅絕,使用黑人奴隸,歧視華工的文章,也會打擊人們對美國的信心。”

此種時空環境下,討論文革“學術”麵的東西,進而轉化民族文化,是不是跟毛的烏托邦“大同”一樣可笑?文革是一個中國曆史上絕無僅有的罪惡,這一點不堅實的建立起來,剩下的“文化”討論都是無用功。

方舟子都給封了,就為了給聖上欽點的喇叭手公開講了點地理知識1.2.3。 Smell the coffee, man.
沈成涵 回複 悄悄話 “這就是文革的荒誕之所在:人人都可能是受害者,人人也可能成為施害者,甚至受害和施害都可以同時在同一個人身上發生。”

----這不隻是文革的特色,也是中共的特色,就是強迫群眾鬥群眾,人人表態、人人過關。這樣,所有整人、害人、甚至是殺人的事情都可以推諉成群眾自發的行為,而與黨無關。
京華人 回複 悄悄話 樓主最近好文不斷啊。繼續頂!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