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小考

一直以來，“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是人們耳熟能詳的名句，然而究竟如何解釋這句話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昨天為人父網友在文章中提出，“她（張愛玲）懂的了人性的愚癡，所以心中就沒有了怨恨，因此才發出慈悲心”。我個人覺得，這句話有些抬高了張愛玲。

張愛玲懂得了什麽？她真的洞察了人性的愚癡嗎？還是她僅僅割舍不下胡蘭成的“癡”？張愛玲對人性“懂”了多少？一部《色戒》大致可以看出張的思維高度。

其實最難解釋的還是“懂”和“慈悲”之間的聯係，“懂”並不能成為“慈悲”的先決條件。

看來對這一名句有必要鑽牛角尖做一番考古，首先要解開的謎團是：張愛玲究竟有沒有說過這句名言？

有人提出，這句話是胡蘭成說的。原來，根據2011年12月又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老情書：你好嗎？我很想你》，其中有一封胡蘭成致張愛玲的信，其中說到：“愛玲，記否我們初見時我寫給你的‘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如今看來，我終究是不能明白你的。”

這句話竟然是胡蘭成的原創？更不可思議了，胡蘭成這個無情無義的花花公子能說出這能話？即使在胡蘭成熱戀求婚時期，他最多也就是寫了“在你麵前，我隻是感到自己寒傖，象一頭又大又笨的俗物，一堆賈寶玉所說的汙泥。在這世上，一般的女子我隻會跟她們廝混，跟她們逢場作戲，而讓我頂禮膜拜的卻隻有你。”（胡蘭成的求婚信）

胡蘭成的“慈悲”從何而來？

《情書》一書的編者稱該書收集了民國時期刊登在報刊雜誌上的119封情書，但根本沒有注明原信的具體出處和時間。況且，胡蘭成和張愛玲分別在1981年和1995年才辭世，民國時期他們會將自己的情書公布在報刊雜誌上嗎？新浪網將《情書》歸類於“逸聞野史”，也就不奇怪了。

眼下國內的出版行業胡編濫造唯利是圖已不是什麽秘密，畢竟名人的情書還是很吸睛的。無論如何，這本《情書》算不得第一手資料。

要找第一手資料其實也不難，胡蘭成所著《今生今世》便是。

翻開《今生今世》，第二章《民國女子》第5段寫道：“回家我寫了第一封信給張愛玲，竟寫成了像“五四時代”的新詩，一般幼稚可笑，張愛玲也詫異，我還自己以為好。都是張愛玲之故，使我後來想起就要覺得難為情。但我信裏說她謙遜，卻道著了她，她回信說我‘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好了，謎底基本揭曉，“名言”的原創是張愛玲本人。

那麽，“懂得”和“慈悲”的關係還是不好解釋。張愛玲究竟要說什麽？在追根溯源，這名言其實出自張愛玲小說《傾城之戀》裏範柳原和白流蘇的對白，原話是：“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該小說發表於1943年，而胡蘭成和張愛玲第一次見麵的日子根據《胡氏年表》記載是1944年1月24日（農曆除夕）。胡公子要玩些小花招，也是在讀了張愛玲的文字之後。查胡蘭成名言，倒是有一句：“因為相知，所以懂得”——“相知”後才“懂得”，倒是符合邏輯。

“愛過”才能“慈悲”，“懂得”就能“寬容”，這完全符合張愛玲的人生軌跡。張對於胡的斑斑劣跡了如指掌，但還是被胡征服，以至於“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她明明知道胡身邊紅顏不斷，還是不停寄錢給他，她明明知道他已經和小護士同居，還跑到浙江和他戀戀不舍，是什麽讓這個孤傲的才女如此慈悲和寬容？不正是“愛過”和“懂得”嗎？

“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張愛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