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解脫

 

侯書記今天起了一個大早，他知道，今天有很多大事等著他。

升任這個直轄市委書記兩年來，侯喜來可謂鞠躬盡瘁，任勞任怨：引進外資，整頓市容，強化治安，發揚革命傳統，讓全市“政通人和，百廢俱興”。

妻子張曉麗基本一夜沒睡。她今天要隨市委代表團坐國航班機出訪美國，公私兼顧，主要是看望在哈佛念書的兒子侯果果。

夫妻二人這樣的匆匆忙忙，聚少離多已習以為常了。侯書記麵對有些焦慮的妻子，隻淡淡地說了句：“讓果果注意身體，你路上多關照點王局。”

王局，王力鈞，本市公安局局長，力拔千鈞。此人貧苦出身但能力非凡智慧超群。上任兩年來，以其雷厲風行的作風讓本市治安從根本上發生了轉變，本來是一個黑勢力橫行的社會，如今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沒兩把刷子能行嗎？據說，王局還和神探李昌鈺有私交，對刑偵工作了如指掌。

張、王二人分別作為衛生和公安局局長，理所應當地成為代表團成員。

張曉麗也關照丈夫：“別忘了按時吃藥，硝酸甘油一定要隨身帶！”

說話間，市委的專車已在樓下等著了，司機小李一路小跑奔上樓來，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報告侯書記張局長，去機場車輛準備完畢！”

侯書記不耐煩地揮揮手：“上路吧！”

送走了妻子，侯書記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他是有些累了。其實他昨晚也沒合眼，腦子裏不斷地思考著下一步的工作。

畢竟也是60出頭的人了，5年前就診斷出高血壓和心律不齊的毛病，稍有勞累或壓力，心髒跳起來總不給力。

今天又有些不舒服。每當此時，侯書記都要習慣性地打開電視，看看早間新聞。

“市常委昨日召開會議，部署下一步唱紅打黑工作，市委侯書記指示，我們一定要堅定不移地走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遵循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思想，把我市建設成具有光榮革命傳統的樣板，以實際行動迎接黨的18大召開。”

這一切對於侯書記來說，早就不是什麽新聞了，但是他就是愛看，愛看女主持人那嬌嫩的麵容，愛聽那甜美的聲音。

這樣坐著，侯書記竟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一陣手機鈴聲，侯書記猛然驚醒。“喂，幾天沒見您的身影兒啦，大書記大忙人，就這樣把人家給忘了？”

和電視裏一摸一樣的甜美的聲音。侯書記此刻有些驀然，不知說什麽好。

“過來吧，老地方”。不由分說，那頭已關了手機。

侯書記下意識地看看手表，還有3個小時，去吧。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急匆匆穿上休閑裝，拿上寶馬車鑰匙走下樓去。

早上高峰時段，交通總是那麽擁擠。不過今天有些異常。

開著開著，到了快離開市區的那段，車就走不動了，高速公路成了停車場，縱然身為書記，那寶馬畢竟也不會飛，此時侯書記無論如何也沒有啥特權，隻能“與民同等”了。

“NND 王力鈞，誰讓你整天和黑社會搞在一起，你多花點時間在治理交通上，老子今天也不會誤事……，不過，你也沒機會了！”侯書記心裏暗暗想道。

不耐煩中，後書記打開了收音機：“最新消息，本市外環路上剛剛發生一起嚴重交通事故，據悉有人員傷亡，外環段交通堵塞嚴重……”。

又是交通事故！侯書記開始煩躁起來。

兩個小時就在這樣的等待中過去了。

道路通暢之後，侯書記讓寶馬一路狂奔，快馬加鞭駛向郊外風清度假村。

剛駛進度假村旁環湖馬路，專用保密手機鈴聲大作。侯書記猛然驚醒：已經三個小時過去了！

“進去還是不進去，這是一個問題，大問題！”

侯書記還是在湖邊緊急停車，非常敏捷地一把抓過手機：“說！”

“侯書記，機場報告，飛往美國的國航班機起飛時發生爆炸……”

“終於發生了！”

侯書記仰麵一聲長歎，後腦重重地靠在座位上，合上雙眼，雙手緊緊攥住方向盤。

從度假村裏打過來的號碼又一次閃動著，此刻，侯書記心裏已經沒有了女主播。

慢慢地，他睜開雙眼，眼前有些模糊，不遠處的湖麵上，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幾艘遊人的小船，在碧波中蕩漾，柳樹發芽了，挑花兒也含苞待放。

侯書記腦海中不禁展現出若幹年前的一幅畫麵：他們一家三口也其樂融融地所在湖麵的小船上，那時有歡聲，也有笑語。

漸漸的，攥著方向盤的雙手竟一滴滴的滴出汗水，那是心裏的血。

曉麗雖然不是結發妻子，但畢竟共同生活了這麽多年，果果是二人的骨肉啊！

打開車窗，湖麵上清心的春風吹來，侯書記清醒了許多。他的職業讓自己明白，兒女情長敵不過殘酷的宮廷鬥爭，要鬥，魚死網破，無毒不丈夫。畢竟，是她不義在先！

該回去了。

侯書記一踩油門，大把一扭方向盤，寶馬如離弦之箭，向市中心駛去。

剛進辦公室，機要秘書進來報告：“據機場登機記錄顯示，王局長不在已登機旅客名單中，而您妻子……。”

“出去！”侯書記大吼一聲，“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準進來！”

秘書急忙退出，隨手關上了門。

一陣心慌，糟了，剛才換上休閑裝時匆忙中忘了帶硝酸甘油了，不過他自我感覺還好，胸口隻是有些悶，沒事的。

此刻，辦公室內一片寧靜，從來沒有過的寧靜。

王力鈞的去向，在侯書記的腦子裏也變得不重要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曉麗。

一個鮮活的生命，可以在一頃刻消失，自己一個閃念間的決定，竟然注定了兩百多人的生死！我是人還是魔鬼？

一日夫妻百日恩。曾經的日子，往日的酸甜苦辣一齊湧上心頭。

此時他體會到，一個人一生當中最大的快樂來自於和自己最親近的人，最大的痛苦也來自於最親近的人。但是當一個人掉進政治的漩渦當中後，就身不由己了。

“侯書記，多保重！”——一條手機短信閃爍著。

“侯書記，好好休息，我們立刻去機場處理。”——另一條短信。

侯書記已無心答複，他怔怔地凝視著不斷閃爍的手機屏幕，並不在乎上麵的文字，隻是再次仰頭長歎：“解脫了，終於解脫了！”

解脫了，有的時候，在矛盾無法調和的情況下，隻有生命的結束，才能讓人解脫。

侯書記閉上雙眼，他要享受一下這解脫後的寧靜和安詳。

辦公室的窗簾還沒有打開，四周一片漆黑，出奇的安靜，空氣仿佛凝結了。

突然，一陣急促猛烈的砸門聲將侯書記從半睡半醒中驚醒，那已經脆弱的心髒在一次狂跳起來。

侯書記猛然從椅子上站立起來，幾乎在同時，門被砸開了，一道強烈的陽光射進來讓侯書記幾乎睜不開眼，刺眼的強光照射下，一個手臂上纏著繃帶的女人站在門口，

竟是她！張曉麗！

侯書記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隨著心口一陣劇痛，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在市中心醫院急症室裏，醫生最後在死亡證明書上的結論是：因過度興奮導致急性心肌梗塞。

原來，張曉麗因車禍躲過一劫，而旅客“張曉麗”隻是一個普通的同名同姓者，至於王力鈞的去向，至今仍是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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