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編:秋興
(2008-10-10 16: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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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鬥蟋蟀,滬語又稱為鬥螊績。上海舊著《淞南樂府》中寫道:“淞南好,秋興接冬春。”秋興,即是鬥蟋蟀的雅稱。鬥蟋蟀起源甚早,最初可追溯至春秋戰國時期春申君封侯之時,即有鬥蟲之風。明清之際,上至皇室貴族,下至廟堂鄉野,盆中廝殺,已成秋興時俗。曆史上,上海蟲事最興之時,是清代康乾盛世,20世紀30年代進入了鼎盛期。上海竹枝詞唱道:“輕鬥蟋蟀
重鬥銀,結伴登場秋興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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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中秋,天空一輪皓月高懸,整個上海灘的空氣裏都漂浮著淡淡的桂花香。
傍晚,大街小巷人來人往,到處是過節的氣氛,好不鬧忙。可是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上和哈同花園一牆之隔的宋氏公館裏,卻是冷冷清清,死一般寂靜,隻偶爾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傳出一兩聲蟋蟀叫。
原來數天前,宋家少爺去兆豐公園(今中山公園)鬥螊績(蟋蟀),一敗塗地,將老太爺交給他經營的家產之一——德勝米行輸給了滬上地產大亨金大牙。
宋老太爺在上海灘多少也算個人物,屬於蟲屆老克勒。宋家曾是七寶鎮上有名的玩蟲世家,其祖上出過一位宮廷蟲師,所以家族每個人的血管裏流淌著老蟲師對蟋蟀的深情厚愛,也自然遺傳到了祖先的玩蟲絕招兒。宋老太爺6歲起玩蟲,並沒有拜什麽老師,居然從一個文盲成長為名揚七寶乃至上海的蟲界後起之秀。
宋老太爺曾憑借一隻山東寧津(蒲鬆齡《聊齋誌異》中的名篇《促織》裏的蟋蟀即出於此地)的柏葉青,從七寶一路殺到城隍廟,天下無敵!這樣竟淘得第一桶金,慢慢創建家業,成了滬上第一米霸。
到了兒子這兒,那祖上的基因畢竟不那麽管用了,特別是這一兩年來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此時,宋少爺獨自一邊喝著有些苦澀的咖啡,一邊翻閱著南宋“蟋蟀宰相”賈似道編著的《促織經》,而宋老太爺則怒氣未消地端坐在太師椅上,兩隻手指來回撥弄著兩片碎瓦,那是他一氣之下砸碎的蟋蟀罐。
這可是祖上傳下的老盆,那是明代製盆名家萬禮張製作的宋宣和盆,盆底有落款 “怡情雅玩”,盆身包漿透亮,古意盎然。有言道:“玩蟲玩一秋,玩盆玩一世”。老爺子剛才一時衝動抬手砸了,這會兒正懊惱呢。
“修砂鍋嘍,瓷器修嗎?”大門外傳來一陣有氣無力的北方口音的吆喝聲,一個精瘦的老頭挑著一幅擔子晃悠悠的走過。看來手藝人忙活了一天就要手工回家了。
宋老爺子聽到吆喝,連忙示意兒子叫那工匠進來。
當瘦老頭從宋老太爺手裏接過那瓦罐時,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他似乎忘了自己該做的事,不停地把玩著手中破損的瓦罐,原來,那蟋蟀盆的四周刻有一幅五彩浮雕:西湖一隅,湖光山色,芭蕉竹林掩映下的一座書齋,窗外月光如洗,繁星滿天,在長方形的書案上,身體微胖,寬袍大袖的東坡居士正秉燭細觀蟋蟀,此蟲頭皮透銅色紫光,黑翅閃出金光。鬥線呈紅黃兩色,黑背黑腹黃足,原是一隻銅頭鐵背將軍蟲。
“好一幅東坡品蟲圖!好一隻銅頭鐵背大將軍!”老頭脫口而出。
在生意場上慣於察言觀色的宋老太爺馬上感到此人非同一般。
於是,宋老太爺問道:“老先生莫非也是此道之人?”
“嗯,略知一二。”老頭說罷又朝樓內望去,“貴府堂內有蟲叫,其中一隻似不平常,此蟲該是……”
在一邊的宋少爺急不可待地問:“是什麽?”
老頭挺自信地吐出三個字:“黃馬褂!不過此蟲已是敗將,廢了。”
“嗨,真神了!”宋少爺驚訝地讚歎道。宋老太爺則顯得較平靜,緊了緊嗓子,幹咳一聲後說:“哦,看來老先生確是玩蟲的高手。”於是馬上叫兒子去泡茶,請老頭坐下。在這月明風清的中秋之夜,磁匠老頭和宋家父子侃侃而談,聊起了養蟲品蟲鬥蟲之道。
這老頭名叫趙秉德,人稱老趙頭,著名蟋蟀名產地山東德州人。老趙頭出身養蟲世家,清朝末年被召進宮,任內宮養蟲師,精通南北之蟲和相蟲品蟲養蟲鬥蟲之道,有“蟲王”之稱。辛亥革命後流落到了社會上,迫於生計學會了修補陶瓷的手藝,走南闖北……。
老趙頭的身世引起了宋家父子的同情。宋少爺馬上想到了自家的蟲局,性急地問父親:“我們不也想請個養蟲師嗎?如今是天賜良機,何不把他留下?”
宋老爺揮了揮手,小聲試探性地問老趙頭:“老先生乃皇家蟲師,我等不過是民間玩蟲,若不棄,可否屈尊老先生暫任寒舍蟲師?”
老趙頭略一沉思後答道:“老朽浪跡天涯,何來屈尊?不過貴府也應該考察我一番,如我徒有其名,搗漿糊忽悠你們,老爺逐我出門無妨。”
老趙頭入住宋家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對宋家喂養的百來隻蟋蟀進行篩選。他挨個打開一隻隻瓦盆,用嘴對盆中的蟲兒輕輕吹氣,發現那些蟲個個反應遲鈍,不禁眉頭緊皺,不斷搖頭。
“這些都是秧子蟲冒充將軍蟲!”。
“何為秧子蟲?” 宋公子問道
“秧子蟲就是早秋前捉到的蟋蟀,蟲販子大量收購後喂以玉米、瓜豆等,經二三次蛻皮後即變為成蟲,然後從中挑選個大體威的當將軍蟲賣。這樣的蟲基本上都是廢物。”
老趙頭三下五除二地剔除,最後僅剩下三兩隻有將軍蟲潛質的良品蟲。看來選購幾隻真正的將軍蟲是眼下頭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