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心裏頗不寧靜。今晚坐在客廳裏看著電視,知道黎巴嫩和以色列開戰了,伊拉克又爆炸了,恐怖分子又要炸飛機了……哎,這世道究竟怎麽了?忽然想起在這信息大爆炸,謠言滿天飛的年代,互聯網上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
月亮漸漸地升高了,窗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屋裏拍著狗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我悄悄地關上書房的門,打開了電腦。
沿著一道道現代化的電纜,是一條條寬敞而曲折的信息高速公路。這裏白天車水馬龍,夜晚更加繁忙擁擠。你方唱罷我登場,你可以看到尋覓異性的流郎癡女,男扮女裝,女扮男裝的另類求愛者,還有十歲的帥哥靚仔,七十歲的青春少女。流浪漢可以稱自己是比爾·蓋茨,連一條狗都可以不要化妝叫別人相信她是朱麗亞·羅伯茨。我,隻是一個看熱鬧的散步者,隻當路上就我一個人,背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這五彩的世界裏,什麽都可以想,什麽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裏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自由和浪漫好了。
網上的新聞也不外乎什麽芙蓉姐姐要出嫁了,超女好男出爐了……,真令人煩惱。於是牽出古狗,讓她帶我去賞《荷塘月色》,在這煩躁的年代裏,那荷塘仍該風姿依舊吧?
朱老先生的這篇散文,從我第一次在中學課本裏讀到它,就在本沒有什麽文學細胞的大腦裏留下了永恒的記憶。數年後親身站在清華園中那片荷塘邊,心中曾有過一絲遺憾和惆悵,但那一行行熟悉的文字,雖不能倒背如流,但也早就印在腦子裏,融化在血液中了。
可不是,“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麵,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嫋娜地開著,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裏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
我想,所有的字典都不必對“美”做任何解釋,隻要引用這一段文字就足夠了。
當初的語文課上,每當全班朗讀到這段時,先生會突然大叫一聲:“千古名句,再來一遍!”於是我等小傻子們“為賦新詞強說愁”似地搖頭晃腦一遍遍讀下去……
二十年後的今天重新讀來,這荷塘不再是籠著輕紗的夢,但卻更見風致了,宛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忽然,一段不那麽熟悉但又十分優美的文字出現在眼前。
“采蓮的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著小船,唱著豔歌去的。采蓮人不用說很多,還有看采蓮的人。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也是一個風流的季節。梁元帝《采蓮賦》裏說得好:
於是妖童媛女,蕩舟心話:[益鳥]首徐回,兼傳羽杯;
棹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
夏始春餘,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可見當時嬉遊的光景了。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
不記得當時的語文課本裏有這一段啊!難道有人比朱老先生還高明,替他“潤色”了不成?趕忙看了其它文學網站,又查了最新的中學課本,沒錯,這的的確確是《荷塘月色》裏的文字。為什麽當初我們沒有讀到呢?
前思後想,不得其解。忽然眼前出現四個字:“兒童不宜”!
嗨,這個朱老先生也真是的,散步就散步了嘛,幹嘛看見了葉子就想起了舞女的裙、出浴的美人?這黑洞洞的夜晚,哪有什麽“唱著豔歌”的采蓮女呢?啊,原來魯迅爺批評有人“看見了女人就聯想起赤裸的大腿”,說的莫不就是朱某人?
真要感謝我們的編輯叔叔阿姨們,是他們代表了最先進的教育理念,代表了廣大青少年的根本利益,代表了馬克思主義的愛情觀。他們以戰略的眼光,英明的決策,拯救了千千萬萬個純潔的靈魂和高尚的情操。難怪今天小蜜膀大款,二奶加三陪那麽風行,連小初中生都以老公老婆相稱了。哎,我們那一代,連這種文字都 “無福消受”,情竇初開的季節,充其量隻是一個“熱鬧的季節”,根本談不上什麽“風流的季節”,哪會有什麽出格的事發生呢?我自己也是到了結婚那天才和老婆發生了超出同誌以外的關係嗎?
不過,凡人都隻有一顆紅亮的凡心。你瞧,想著想著,我也不自覺地要從信息公路的主幹道上拐入岔道上去看看女人的腿了……
這樣想著,猛一抬頭,夜已深了。輕輕地推開臥室門進去,什麽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端詳著這張曾經也若似采蓮女的臉龐,我把剛打印好的《荷塘月色》輕輕地放在了床頭。